('
“……”阿勒呆住了,这小炮仗,还是个哑炮!一阵疾风啸过廊尾,院门砰地砸响,厨娘探出头来,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谁呀!”
阿勒在风里急奔,肺里灌满冷风,嗓子口火烧火燎的,终于在巷子口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他扶着墙,弯身猛喘气,朝龙可羡招手,半道声儿也发不出来。
而龙可羡牵着老仆的袖,远远地看见阿勒,愣了一愣,接着“咔嚓咔嚓”,飞快地啃掉了一整个糖人。
第56章 小脾气
晚间, 厨房备了桌好席,给二姑娘和主子接风,给大公子降火平心。
龙可羡个子矮, 站在桌旁, 只能看见脑门上两团乌黑的发鬏。老仆找出了主子儿时用过的高椅给她, 这会儿坐着, 比阿勒还高半个头,上桌后便晃着脚丫子, 直用眼睛瞟他。
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小哑炮坐高凳。
阿勒一边想,一边拣着肉吃,心里盘算的是如何哄这小哑炮再喊声哥哥。
两刻钟前——
在巷子里,他对着人把好话说尽了, 都换不来龙可羡开次尊口,这小炮仗把黑漆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连听都不耐烦多听, 直到旁边的老仆忍俊不禁, 说了句,二姑娘恐怕听不懂。
莫名其妙的愧疚在穿巷寒风里支离破碎。行吧, 全白说了。
但这声哥哥必然得喊。
一来,高矮尊卑的调子须得正经定下, 日后他为兄长,她为妹妹,等级森严,拍板定调的大事都要他来主张。
二来, 证明他并未扯谎,这小炮仗确实能听响。
怎么让她开口呢?
好话听不懂, 好事总能领会到吧。
阿勒扫过桌上的菜式,在一水儿鱼肉鸡鸭鹿牛里,瞥见道亮眼的绿色,那是道汆水后简单拌了两拌的叶子菜,叶面青润,覆着层薄薄的亮色,看起来清爽,吃起来解腻。
再者说,冬日里难得见鲜蔬,吃好的,不如吃稀罕的,反正阿勒是这般想。
他提了筷,挑了顶鲜嫩的叶子,滑过肘子肉,滑过炙鹿肉,滑过水蒸蛋,直直地搁在了龙可羡碗里,成为红肉山尖上的一撮绿。
龙可羡目瞪口呆,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叶子,眼神急遽变化,从酣畅淋漓的满足感蜕变成愤怒,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阿勒,夹起菜叶子,怼到了他碗里。她就不爱啃草皮!
毛病!阿勒把筷子一搁,这油盐不进的小炮仗!
大伽正轻轻一咳,化开了一触即发的战意,不禁感到头疼:“妹妹爱食肉。”
失算。阿勒反应快,稍作联想,就从这句话里就估摸出了个没肉吃,没米嚼,只能啃草皮捉虫子的可怜蛋。
这怎生是好?阿勒冥思苦想,眼神不时地落在龙可羡身上。
——除了吃,一窍不通的小炮仗。
龙可羡啃一口肉,飙一把眼刀子。
在她心里,阿勒就是个坏东西:见面打她手,不给她吃小糖丸;叫哥哥也没有同大伽正一般奖励她吃糖;讲话好凶,不高兴扭头就走;看不得她吃肉,专给她啃草。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坏东西。
大伽正讲究养生,晚饭用得少,略略吃了几口,便都在帮着龙可羡布菜,边布菜,边用简单的词介绍。
时间便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流淌着。
直到外间随侍的老仆叩响门框,大伽正略拭了拭唇,看龙可羡仍在大快朵颐,刚要开口,被阿勒抢先道。
“老墉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你且先忙去,”阿勒扫一眼龙可羡,“这里交给我。”
大伽正心知,此刻即便担忧二人处不来,也不能表露在明面上,否则对他俩本来就紧绷的关系无疑拱了一簇火星,于是干脆把场子交给阿勒,他自来机灵,方才得了一句提点,已经摸到了点对待龙可羡的门道。
孩子们终究要靠自己磨合,大伽正带阿勒时,也没有多费过心思,他主张性情天成,人各有命,不要后天多加干预,于是点点头,安抚龙可羡道:“和哥哥一起,程叔去办事,听话。”
听话?龙可羡懵懂地抬头,听谁的话?
大伽正指指阿勒,把话拆解成她能听懂的样子:“听话,哥哥。”
龙可羡大惊失色,连饭也不吃了,就着姿势,攀到了大伽正脖颈,然后把脸埋到他颈窝,攥得像救命稻草似的,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这是真怕,也是真讨厌他。
阿勒:“?”
怕什么呢,敢出手推人,还怕被他按在桌上佐酒吃了吗?
大伽正示意他稍安勿躁,把手贴在龙可羡后脑勺,顺了顺毛,此时不需解释,只要温和地重复告诉她:“听话。”
能将阿勒全须全尾地带大,还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大伽正就是一潭清润的静湖,能够包容跳脱的石子和呼啸的狂风,任何动静在他这里都会被化作规律的涟漪,无声地荡开来,直至化于无形,周而复始。
他对人的要求总是很少,所以提出来的话,裹着温柔的请求,让人难以拒绝。
龙可羡额头贴着他,在呼吸里慢慢松开手,偷眼去瞄阿勒的身板儿,而后掂量了一把自己的拳头,料想真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落到下风。
***
老仆提着灯,在前边引路,不时地回头看那扇透着微光的房门,隐约可见门缝里两顶缠着红绳的小鬏,有些放心不下:“大公子性子急,若是打起来可怎么好。”
主子发话,府上添个姑娘,于是下人间都自觉地改了称呼,老仆喜忧掺半,喜的是家里终于有了些热闹劲儿,忧的是别热闹过头,一锅炸了。
大伽正系着氅带:“无妨,阿勒自有分寸。”
若是时时紧张他们,反倒在二人间营造了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不利二人磨合。
老仆忧心也无用,只好交代侍女多看着些,转而说起正事:“大飞传话回来,船后多了几条尾巴,怕是从祈国一路跟来的。”
为了防这一手,大伽正带着龙可羡乘自家商船南下,在南清港口停靠时,悄悄下了船,接着船只继续往南去,没想到当真钓出了鱼影。
大伽正望了眼远天,是铁铮铮的沉灰色。
“该关门了。”
***
“龙可羡。”阿勒念着她的名字。
正主儿充耳不闻,把菜叶子拨到一旁,碗里的肉饭吃得干干净净后,眼睛瞟着阿勒,又瞟那酱肉条。
“还吃?”阿勒没细数她都吃了些什么,只记得小两刻钟里她都没怎么停过嘴,这般进食,不得把肠胃撑坏了。
龙可羡咻地抱紧碗,满脸防备地看着他。
“……不跟你抢,”阿勒这会儿把心态摆得正,比了个吃饭的手势,说,“明日,吃,现在,吃,肚子,痛。”
而后抱着肚子,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龙可羡看得一愣一愣,摸摸滚圆的肚子,若有所思。
阿勒再直起身板,歪头吐舌,一副嗝儿屁的样子。
龙可羡默默地把碗放回桌面,抬起手,要拿袖管擦嘴。
“不准!”阿勒当机立断阻止她。
这声儿惊雷似的,把龙可羡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定在原地,露出些许惊恐的神情。
阿勒爱洁,哪能忍受这等做法,飞速地拉起她的袖子,把人连拖带拽地带到窗下,两只手齐齐摁进铜盆里。
“洗吧。”他松口气,又恢复了神气扬扬的少爷样儿。
龙可羡慢吞吞地划拉水面,逐渐地划出了乐子,指头翻飞,浸在水里上上下下地玩儿,唇边隐隐地陷出两枚梨涡。
阿勒越看眉越紧,那水都划出了盆沿,溅到地面来了!他忍无可忍地握住她的手:“不准。”
紧接着把那两只细细的小手重新按进水里,里里外外,连指缝都洗净了,龙可羡觉着痒,咯咯笑起来。
阿勒这会儿正弯身,转过头,龙可羡的侧脸就近在咫尺,正屋里,灯供得足,把她那清瘦的面颊晕上层暖光,看着也不那么干巴了,那两枚梨涡先是浅的,而后逐渐变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