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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思绪翻涌,心中满是惶恐。
嵇恒面色镇定,他抬眼看了看扶苏,微微颔首,扶苏能洞悉这么多,已很是不错,但还是带着一股‘匠气’,也有些过于相信地方官员给出的资料了,这些数据或许没错,但关东人老秦人又岂能这么轻易两分?
嵇恒将酒壶放下,缓缓道:“我不知这些数据来自何处,想必是来自地方官员,亦或者直接来自丞相府。”
“但就我而言,这些数字不客观。”
“也缺乏说服力。”
“或许老秦人消散的确存在。”
“也很是严重。”
“但过于强调老秦人跟关东,未必没有包藏祸心。”
闻言。
扶苏却是一怔。
他正襟危坐,肃然倾听着。
嵇恒道:“数字的确不会骗人,但记录数据的人,或者向你说数字的人,却未必不会骗人。”
“因而要有自己的甄别能力。”
“诚然,老秦人这些年征发很是夸张。”
“但老秦人如何定义。”
“如何划分?”
“谁人定义,又谁人区分?”
“关中腹地及秦国最先立足的陇西,这部分为嬴秦部族,自当属于老秦人,但关中其他地方呢?像你所说的巴蜀、关外呢?这些地方的秦人算不算老秦人?”
“又以什么为区分,时间?为秦吞并的长久?”
“亦或者其他?”
扶苏默然。
他在心中想了想,给不出依据。
嵇恒笑了笑,道:“做不出区分的,评定是随心的。”
“对于嬴秦部族来讲,除了嬴姓一脉的人,实则都是‘新秦人’,而对西河巴蜀等郡的人来讲,他们之内被秦吞并的,都是‘新秦人’,若以始皇上位时来讲,关东之人皆为‘新秦人’。”
“但始皇在位近三十六年。”
“秦占据南郡、上党等郡,远比一扫天下来的早。”
“这些人又如何算?”
“新旧秦人之分,其实是利益博弈。”
“有的人在借此为自身招徕权力,争取利益,而这样的情况,大秦其实已发生过。”
“逐客令跟谏逐客疏!”
闻言。
扶苏瞳孔陡然一缩。
他其实听得迷迷糊糊,但在听到逐客令跟谏逐客令后,瞬间想清楚了原委。
一下反应了过来。
嵇恒道:“始皇初掌权时,曾下发过逐客令。”
“逐关东官吏。”
“而当时逐客令一下,秦国官府近乎瘫痪,原因便在于‘秦’‘客’难分,当时咸阳官员,有三四成是关东人士,而官吏中更有五六成是关东人士,逐客令下,关东人士全部被驱逐出了秦国。”
“是故咸阳各官署成了瘸子瞎子。”
“公务瘫痪,许多事直接乱的没有头绪,也没有人能及时理顺。”
“逐客令逐的是关东人士。”
“但关东人士如何区分,却是模棱两可。”
“客居的算关东人士,入秦定居的算吗?还有昔年亡国的文明风华之邦,譬如鲁国、宋国、越国、吴国、薛国等等,这些人为关东出身,但早已亡国,故千里迢迢入秦仕秦,寻个差事,这些人算关东人士吗?”
“百年时间,因为秦国强盛,加之秦国广泛吸收关东人口,入秦的关东人口高达上百万。”
“逐客令下却一律归为了关东人士。”
“最终结果你也知道了。”
“逐客令下,秦廷乱成一团,官署彻底瘫痪。”
“不过数日,始皇就废除了逐客令,更是下令让军队拦阻离秦官吏人口,并给予优待以收拢士心。”
“眼下其实是同样道理。”
“你心中可以有新旧秦人之分,但不能主动说出来,更不能以此为依据,去做厚此薄彼的举措,因为你控制不住这个度的,一旦开了新旧秦人之口,下面的官吏只会根据对自己有利与否,选择性去执行,最终情况只会不断恶化。”
“老秦人的确遭遇了诸多不公,你身为大秦长公子,就算心中有波动有担忧,但也只能以‘秦人’为念。”
“以‘秦人’的角度去改变、去解决,而非是片面的划定新老秦人。”
“扶苏,你需记住。”
“公开的秘密不等于秘密的公开!”
第128章 大秦皇室太贪了!
扶苏手脚冰凉。
听了嵇恒的话,他才知道自己理解的太肤浅了,只看到了问题的表面,并没有真的了解到实质。
新老秦人究根结底还是利益之分。
他若是真的听信了,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倒会为祸大秦。
扶苏拱手道:“多谢先生提醒。”
“扶苏险酿大错。”
嵇恒面色如常,只是给自己倒酒一爵。
扶苏没有就此再问。
嵇恒其实早就给过解决之法。
就是安军心。
唯有军心安定,才能安定地方,眼下大秦没有余力去顾及太多,只能就轻重做出取舍,新秦人也好,老秦人也罢,只要在秦地,为秦效力,那便都是秦人,朝堂自当一视同仁。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实现安定。
公平!
就是最大的安民之举。
一旦有了偏移,定然会激起人心不满。
再一遇到有心人去挑唆,秦地内部很容易发生自乱。
当年逐客令下,秦国就发生了不小动乱,当时主要影响的是官吏,眼下影响的可是关中数百万人,这若是再爆发一次动乱,那影响可比逐客令时要剧烈的多。
若是波及到了军心,那更是乱国之举。
想到这。
扶苏眼中闪过一抹恼怒。
他眼下已反应过来,当时给自己说这些的官吏,多半不怀好心,亦或者是私心过重,想让自己代为传话,将这些消息传到朝中,继而让朝廷给老秦人予以优待,而这种优待往往会先落到官吏身上。
为谋求自己加官进爵,全然不顾朝廷死活。
这人当真该杀!
扶苏难得浮现一股杀意。
扶苏脸色的变化,嵇恒自看在眼中。
他微微摇头,扶苏对其中利害并没看透,不过他也不想多说。
扶苏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戾气,作揖道:“除了关中青壮缺失严重,我在巡走地方时,还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黑恶情况。”
“官营作坊铸成的农具质量很低。”
“我在泾阳时,起初并未察觉,还是在离开时,见田地间有妇人抱怨,好奇之下去询问,这才知晓到其中黑恶。”
“官营作坊生产的农具根本支撑不起一次春耕。”
“稍加耕作,就容易断裂。”
“我最初在听闻这些抱怨时,只以为是这妇人买到了不合格的铁器农具,但在细问之下才知,官营的农具大多都是这般质量,那些耒耜我更是亲眼去看过,表面十分的粗糙,硬度还不如寻常石制的。”
“大秦对农具十分重视。”
“铁制农具坚硬锋利又轻巧,可以极大提升耕种效率,一直为朝廷推广,这些年地方也渐渐淘汰了原本的木制、石制或者骨制,转而使用起了铁制,这也是为何大秦口赋这般重,民众尚且还能勉力维系的原因。”
“地方的粮食产量是有一定提升的。”
“这也是铁器的效用。”
“大秦的生铁产量一直都不算高。”
“即便如此,大秦每年生产的生铁,除了供给军队,大多都用在了农具上。”
“为的就是给民提高耕种效率。”
“但我怎么都想不到,官府提供给民众的铁器会这么粗劣。”
“几十万钧的生铁就铸出了这些破烂?!”
“简直是丧心病狂。”
说到这。
扶苏双拳紧握,眼中满是愤怒。
他是真怒了。
若大秦的锻造技术就这般粗糙,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但大秦的锻造技术远比展现的要好,大秦还施行的‘物勒工名’制,这般粗制滥造的农具,只要为官府发现一次,理应直接给予处罚,追究他们的诈巧之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