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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父皇治罪。”
殿内肃然无声。
扶苏的紧张肉眼可见。
嬴政微微蹙眉,冷声道:“这般小事,你自己决定即可,不用知会朕。”
“多谢父皇。”扶苏连忙道,他对着大案肃然一躬,继续道:“儿臣……儿臣前面刚从嵇先生处回来,嵇先生提到,大秦若将‘官山海’之策推行到全国,齐地恐会生出异样,齐地山海丰富,借此为生者众多,恐会心生不满,儿臣想请父皇多加注意。”
“以免齐地之事牵连全域。”
“望父皇斟酌。”
嬴政抬起头,默然的盯着扶苏,最终点头道:“朕知道了,会让下面官员注意的。”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儿臣没有想说的了,只望父皇能多加警惕。”扶苏躬身一礼,随后道:“儿臣告退。”
扶苏缓缓退了出去。
等走出了宫殿,他可谓百味俱生。
有如释重负,也有歉疚自责,空荡荡若有所失,沉甸甸忧思泛起,有痛悔之心,也有追悔之念,乱纷纷纠葛,在心头缭绕。
他其实很想多说几句,只是最终都忍住了。
他知道有些话不宜多说。
点到为止即可。
始皇非比常人,定能洞悉其中险恶,甚至是早已明白,才这般不以为然。
扶苏转过身。
朝着大殿躬身一礼。
而后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殿内。
嬴政不知何时已停笔,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喟然一叹,低声道:
“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
“……”
“小事之至也数,其悬日也博,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悬日也浅,其为积也小。”
“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补漏者危,大荒者亡!”
“王者敬日,霸者敬时,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亡国至亡而后知亡,至死而后知死,亡国之祸败,不可胜梅也。”
“荀子之学,实乃深刻。”
“大事,小事。”
“朕这些年宵衣旰食,未曾疏忽一件大事,而今整日为小事操劳。”
“或许正如荀子所说,天下自古以来,哪有那么多大事,但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小事?”
“大秦历代先王,不曾遗错大事,征发,盟约,灭国,变法,靖乱,无一例外,竟皆处理的妥当。”
“但法令推行,整饬吏治,批处公文,治灾理民等实在小事,却是大多轻慢疏忽了,以致大秦政律荒废,即便朕这些年专务内政,终究难改其颓,临渴掘井,注定只能匆匆应急,根基虚浮。”
“朕有心力挽狂澜,终究是难以得成。”
说着。
嬴政望向殿外的瓢泼大雨,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冷声道:“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则从君,君无势,则自去,这是天下的道理。”
“朕是皇帝。”
“与天齐平,岂能为束缚?”
“六地?商贾?”
“朕倒想看看,尔等宵小,又能如何。”
嬴政目光冷冽。
心中却生出了一股豪气。
这些年他临案奋发,内心却是很躁动不安,躁动不安的根本,便是对陷溺琐细政务的忍耐,对一个胸怀天下大志的君王而言,终日处置政务消失,简直是一种折磨,若非他长期磨砺的强毅精神,只怕早已忍耐不住。
眼下嵇恒的出现,却给了嬴政转机。
以商破局,除旧立新,以琐细之微,一步步攀上大业峰巅。
这跟荀子的《强国篇》何其相似。
困难,对嬴政而言,从来都不怕,他更不希望的是,自己终日困于琐事,难为大事抉择。
而今有了方向,对嬴政而言,前路豁然明朗。
他需要让自己摆脱沉沉暮气,而非是陷入永无止境的补漏之中。
相对于扶苏的焦虑,嬴政却是分外平静。
仿佛六地之事,对大秦是微乎其微,只会造成些许波动。
心性异常的强大。
第109章 莫要自误!
翌日。
依旧是瓢泼大雨。
扶苏披上一件外套,就这么望着窗外。
心绪早已飘远。
他认为自己还是应当多做一些。
他记得嵇恒说了,若齐地商贾真教唆闹事,朝廷处理要云淡风轻,不能太过,也不能太收敛。
对于何人去处理。
扶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蒙恬。
但紧接着就摇了摇头,而今蒙恬贵为上将军,在北疆领兵三十万,眼下再让蒙恬去处理这般琐事,恐并不合适,因而只能另择将领,只是其他将领,他并不熟悉。
下意识。
他想去询问张苍。
脚步刚抬起,当即就停住了。
他跟张苍固然关系亲近,但张苍精于算数,从未去过军中,对军中将领知之甚少,询问张苍几乎得不到结果,再则,自己前面几次已叨扰了张苍数次,再去,只怕张苍日后真要躲着自己走了。
想了想。
扶苏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沉思了一会,最终决定去找蒙毅。
一来,自己跟蒙氏兄弟亲近,二来蒙毅为蒙恬胞弟,对军中之事多少有些了解,询问蒙毅显然更为合适。
再则。
他也想问一下蒙毅的看法。
一念至此,扶苏便直接起身,朝着廷尉府走去。
去到廷尉府,才知蒙毅今日休沐。
大秦五日一沐。
而今蒙毅正在家中休息。
扶苏在知晓了此事后,毅然的前去了蒙府。
蒙府。
听闻长公子到来,蒙氏也喧杂了一阵。
蒙氏正厅。
扶苏跟蒙毅遥遥相对。
蒙毅眼下穿着一袭黑袍,一顶白竹高冠,寒素冷峻不苟言笑。
蒙毅去到扶苏的座案前,行礼一躬,问道:“长公子今日来寻,所为何事?”
扶苏目光一阵闪烁,在座中一拱手,缓缓道:“只是一些琐事,并非什么要紧之事,蒙廷尉毋须多心。”
“公子请讲。”蒙毅冷冷一句。
对于蒙毅的冷峻,扶苏早已习惯,并不放在心上,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这段时间在关中之事,廷尉可有听闻?”
“有所耳闻。”蒙毅点头,迟疑了一下,问道:“公子可是对刑罚那三家商贾有异议?”
扶苏连忙摇头道:“断无此心。”
“商贾之罪,明明白白,自当按律执法,扶苏岂敢枉法?”
“我今日前来,并非为商贾。”
“我之所以做此事,实是听了一人之言。”
扶苏将脑海中早已组织好的话语,缓缓道出:“此人简明扼要的告诉我,大秦眼下已危在旦夕,非做出一些变化不可,此人说的颇有道理,我很是信服,故采纳了相关建议。”
“只是……”
“陛下已下令,将此法推行全国。”
“我确是心有担忧。”
“六国余孽亡秦之心不死。”
“齐地自管仲变法以来,齐地的商贾地位,普遍是高于其他地方,齐地又多山海,盐铁从业者众多,此法推行下去,恐会在齐地致生不少动乱,我正是忧心于此,所以特意寻你商量一二。”
“还请蒙廷尉慷慨直言。”
扶苏起身一礼。
蒙毅眉头紧皱,疑惑的看了扶苏几眼,不解道:“臣乃主管律令之官员,公子为何会来问我?”
扶苏尴尬的笑了笑,道:“只是想探问一二。”
“再则。”
“商贾之事可大可小。”
“若只是齐地,朝廷自能轻松解决,但若是蔓延至六地,恐会酿成祸根,我心中担忧,故来寻蒙廷尉,想问一下,军中可有什么合适将领,能恰当合适的处理此事。”
“一来……”
扶苏的话尚未说完,蒙毅脸色陡然一变。
蒙毅肃然离案,冷冷开言:“臣劝公子切莫自误。”
“这是为何?”扶苏不解。
蒙毅道:“蒙毅乃主朝政大臣,岂能去插手军政之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