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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都成效甚微。”
“甚至还因此引出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胡亥问道。
嵇恒淡淡的扫了胡亥一眼,开口道:“始皇有多久没巡游过了?”
胡亥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道:“三年有余。”
嵇恒轻叹一声,道:“是啊,三年多了,大秦立国之初,始皇几乎一年出头就会外出一趟,而今却整整三年没有巡行了,这岂会不让外界浮想联翩?”
“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
闻言。
胡亥脸色微变。
他自然听懂了这话的含义。
而今始皇不再巡行,意味着秦廷势弱,或已不能再统治天下。
旧贵族本就意图复国,在察觉到这个发现后,只怕更难生出归附之心了。
嵇恒将壶中酒饮尽。
淡淡道:
“你不用担心。”
“始皇肯定会察觉到的。”
“到时也一定会再次外出巡游。”
“只不过这一两年应该不会,毕竟始皇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给扶苏铺的路还没完全铺完。”
听到嵇恒的话,胡亥目光阴翳,带着几分情绪,道:“始皇还要为长公子做什么?”
嵇恒淡淡道:
“自是想让扶苏彻底坐稳天下。”
“现在酒已经喝光了,按理不当再讲了,但你既这么想了解,我就再多说两句。”
“扶苏上位时,蒙恬必定为相。”
“李斯为法家之人,扶苏用不习惯的。”
“这一点始皇无比清楚。”
“蒙恬为兵家之人,性格相对务实,加上扶苏跟蒙恬关系亲近,为了扶苏日后更好施行仁政,也为了拉拢蒙氏,更为稳定朝堂,始皇一定会提前让蒙恬上位。”
“这是权力的交换。”
“始皇用蒙氏位极人臣,换取蒙氏对扶苏的支持。”
“有蒙恬、蒙毅兄弟支持,扶苏基本能安然上位,但完全依仗蒙氏一族,这绝非始皇想见到的。”
“因而接下来两年,朝廷还会有大动。”
“一些官员会上去,一些官员会退下,最终朝堂绝大部分官员,都会换成亲近扶苏的。”
“日后朝堂需靠百官来制衡蒙氏,避免蒙氏权势过大。”
“军中则要靠已日显颓势的王氏来平衡。”
“王氏?”胡亥一怔。
嵇恒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有疑惑。”
“我入狱时,便听闻通武侯王贲身体出了问题,以现在的医术条件,多半活不过这个冬天,王翦早已离世,随着王贲病逝,过去盛极一时的王氏,肉眼可见的将走向衰败。”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氏就算没落,军中余威尚存。”
“因而军中用王氏来制衡蒙氏是再合适不过。”
“一个为过去大秦最显赫的家族,一个将为大秦最显赫的家族,两者在军中都有极高威望,互相制衡、互相制约,避免出现军中一家独大,这才是始皇真正要做的。”
“至于始皇会怎么做,等王贲身死,你稍加打听一下,就会明白了。”
“始皇为这个长子还真是费尽心思。”
嵇恒摇摇头。
用汗巾擦了擦手掌,起身朝屋外走去。
在快要走出小屋时,他似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季公子,下一次多备点酒,我应该会给你讲……大秦局面为何会恶化的如此之快,你若有办法,可以去提前了解一下分封跟郡县之争。”
“恶化根源皆源于此!”
说完。
嵇恒信步离开了。
胡亥眉头紧锁,枯坐在席上。
他其实还是没想通,为何嵇恒会说,始皇会用王氏去制衡蒙氏。
王氏眼下颓势明显,怎么制衡的了如日中天的蒙氏?
想了一阵,胡亥也懒得再想。
等到王贲去世,到时一切就明了,何必花这个心思?
而且若王氏崛起,对他其实也有利。
毕竟……
他的正妻就出自王氏!
第015章 秋月刑杀!
回到牢狱。
嵇恒就这么席地而坐。
随着死期的临近,狱中嘈杂声渐渐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哀求和痛哭。
人都怕死。
儒生和方士自不例外。
或许前面死期尚早,他们还有些傲气倔强,但如今傲气早已磨灭,徒剩无尽的恐惧和后悔。
狱中随处可听到各种忏悔跟乞求。
嵇恒面色平静。
他早就将生死置之事外。
前九世穿越,他有力竭而亡,有战死沙场,有抱病身亡,也有自然老死。
世间的死状,他已体会太多。
内心早已麻木。
只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秦的确流传有上古之风。
遵循着一些古老又陈旧的传统。
刑杀便是其一。
《吕氏春秋》云:孟秋之月,以立秋……是月也,修法制,决狱讼,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盈。
这是从三皇五帝时期流传下来的政事规矩。
古之称为秋月刑杀!
这种政事规矩,若是放在后世,只会被世人笑为迂腐。
但秦却一直严格遵守着。
甚至这般天人交相应的政事规矩,已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常识。
不过黔首自不懂其中暗含的天人道理。
只知秋后就该刑杀罪犯。
“还有十三天。”嵇恒看了看墙壁,上面刻有数十个‘正’字,摇头道:“有时候太守规矩,似乎也不是太好,若我们这些被定下死罪的人,能被当场处死,或许也不会过的这么煎熬。”
“但有规矩总归是好的。”
嵇恒其实知道秦为何会多此一举。
为的是避免冤假错案。
秦廷推行法制上百年,法制体系相对完善。
就算被判为了罪犯,也会给罪犯乞鞫的资格,并不会任由官员妄断,只要你对判罚不满,或者是朝廷证据不足,你认为判罚不公,便可拒绝认罪,还可一直乞鞫,最高可上诉到廷尉府。
每一次上诉,案件都会向上传递。
因而秦朝不急着行刑,也是在给罪犯自证时间。
嵇恒收回目光,看了看四周,寻了个光亮的地方,就这么和衣躺下。
剩下的十三天,终究是难熬的。
……
雍宫。
扶苏木然的坐在席上。
他的脑海不断响起嵇恒在狱中所说。
想着始皇过去对自己的叮嘱,以及始皇为自己做的安排,再对比自己过去的荒唐举止,眼中充满了懊恼和自责。
若是放在过去,嵇恒所说,他并不会当真。
但嵇恒接二连三说出的话,却跟始皇过往的说教相近,这让他彻底动摇了。
当感知到始皇身弱体衰时,他更是失悔痛心不已。
眼下始皇渐衰,大秦又面临如此严峻形势,他身为始皇长子,本该为始皇分忧解愁,而他不仅没有做到,还多次惹始皇震怒伤痛,让始皇不仅要忧虑国事,还要忧心自己,如此长子,何等不忠不孝?
尤其是听到嵇恒说,始皇在暗中为自己谋划时,他内心的震撼更是无以言说。
甚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身为长子,扶苏深知始皇的秉性。
始皇是孤傲的!
若非真身体不济,又岂会这般谋划?
始皇是不善言表的。
他不会把对自己的关心表现出来,只会在暗中默默布置好一切。
但越是如此,越令扶苏痛心自责。
长子者何?
家族部族之第一梁柱也。
而自己,非但没为始皇排忧解难,反倒使始皇雪上加霜。
如此长子,人何以堪?
一时间。
扶苏心中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失声痛哭了。
“父皇——”
“儿臣不孝,直到这时,才懂得父皇的谆谆教诲,才知晓父皇的良苦用心。”
“儿臣实是枉为人子!”
宽阔敞亮的书房静若幽谷,扶苏的痛哭声持续的回荡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