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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书锦也察觉自己失言,他自己看不惯这些事,但杜仲却是为了他好,裴书锦连忙致歉道:ldquo杜兄,是我失礼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份心意在下铭感。rdquo
杜仲欲言又止,无奈摆了摆手:ldquo算了算了,人各有志,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rdquo
杜仲走了以后,裴书锦属实也觉得自己太过孤僻,他倒是不想着什么人脉声名,对于一堆人嬉戏取乐更无兴趣,只是觉得那些人好歹也算是前辈,自己要在此处呆上不少时间,跟这些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能不尊重别人,也不想显得太不合群。
裴书锦想着,便不由自主往后山的方向走,一路上纠结犹豫,觉得理应见见大家,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始终有哪里格格不入。
蓬莱别院的后山树木参天,河流交错,凉风习习,确实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唯一的问题就是,裴书锦走着走着,似乎又迷路了,迟迟不见冷泉,四下也没有人迹。
裴书锦心想,冷泉应是活水,便顺着一条水流最大的小溪前行,走了许久,豁然到了开阔处,抬头望去,当下便愣住了。
接天的碧绿莲叶铺满了镜湖,上面绽放着成片的赤色莲花,层层叠叠宛如佛手,恰逢日渐西斜,满池红莲与如血残阳连成一片,仿佛燃烧天际的地狱业火。
夏日的荷塘多是白粉淡色,显得清新脱尘,也令人耳目一新,而这满池的红莲嚣张盛放,美则美矣,在这炎热的夏天却也有种触目惊心焚烧一切的狂乱。
裴书锦走近了,呆呆地望了许久,几乎难以呼吸,此情此景,令人倾慕中又难免带着迷惑和惶恐,可以称得上是勾魂夺魄。
看得正入迷,忽闻岸边有琴声传来,起音悠远,百转千回,如清泉缓缓沁入心田。
随着丝竹婉转之声,有人低声唱和道:ldquo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声helliphellip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helliphelliprdquo
此情此景风雅至极,红蕖碧浪,韶光正好,唯有那淡然清冽的人声和萧瑟清冷的唱词与眼前热烈美景格格不入。
分明是盛夏繁荣光景,偏言尽凄楚无望之词,莫非船上人也是与他们一样寄人篱下的闲散门客,心境郁郁,才来此游湖唱和?
裴书锦不由得心生好奇,向着不远处画船走去,临近时词曲声骤歇,裴书锦不由驻足致歉道:ldquo打扰兄台雅兴了。rdquo
船上并无动静,半天才有人懒懒应道:ldquo何事?rdquo
裴书锦犹疑道:ldquo在下无意误入此处,身临如此美景,又耳闻船上唱词,不免心生好奇,也想问一句lsquo红光绿水八面来,怎言人间万古愁?rsquo。rdquo
船上人沉默片刻,轻笑了一声道:ldquo进来说话。rdquo
船就泊在岸边,裴书锦小心上去,这才发现外面看来平平无奇的画船内里却别有洞天,过道摆了两排塞满了冰砖的双耳大铜瓮,两侧窗棂上装了水流带动的流风扇,双面对吹,即使在如此盛夏,船内也凉意阵阵。
只是天色已晚,船内光线昏暗,却并未点灯,裴书锦站在船头处,依稀可见船尾有人半躺在软榻上,他身后是一扇曲水流觞的鎏金檀木屏风,屏风后面传来低沉婉转的乐声。
ldquo过来坐吧。rdquo
软榻不远处摆了两把太师椅,裴书锦有些拘束,应声过去,刚刚坐下,就听那人懒懒问道:ldquo新来的大夫?rdquo
ldquo是。rdquo裴书锦抱拳回应道:ldquo在下裴书锦,失礼了。rdquo
裴书锦有些好奇地抬眼望过去,那人半躺着,一身白衣,随着身后琴音起伏把玩手中折扇,并没有正眼看裴书锦,只是问道:ldquo读过书?rdquo
裴书锦叹道:ldquo读过几年,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十四岁就开始坐诊,这两年成日也就是看些医术,对其他的却一窍不通了。rdquo
那人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便揭过,又问道:ldquo这十里红莲可繁盛热闹?rdquo
裴书锦朝窗外看了一眼,感叹道:ldquo确乎是人间胜景helliphellip但这美又不同凡俗helliphelliprdquo
ldquo红莲业火helliphelliprdquo那人笑道:ldquo自是勾魂夺魄,致人死命。rdquo
裴书锦愣了一下,觉得那人似乎是在说笑取乐,但转头望望外面,又觉得恰如其分。
ldquo红莲地狱若是有如此景致,那倒也不那么可怕了。rdquo裴书锦不由得尴尬道:ldquo只是此处美则美矣,却实难久处,兄台在此,这大夏天的,满目赤色红莲,就不觉得燥热吗?rdquo
那人略微起身,转向裴书锦的方向,抬眼笑道:ldquo于我而言,自是无所谓的。rdquo
裴书锦愣了愣,望着那双淡漠清冽的眼睛,有些头皮发麻,却也并不过分意外。
这人想必就是江怀雪了,裴书锦试探性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不出所料他毫无反应。
他那日隔着纱帘远远一望,什么也看不真切,对江怀雪全无半点概念,只是觉得此人久居高位,难免骄横任性,颐指气使。如今对着眼前这人,却有很大不同。
他一身银色天蚕衣,面容苍白,眉目浓重,很是清贵冷峻,哪怕失明,举手投足依旧慵懒淡然,未见半点局促,自然是贵不可言。只是在这份可以预料的高贵倨傲之外,这人却显得有些堪破红尘般的镇定和无心世事的倦怠。ldquo
裴书锦沉思了许久,才起身道:ldquo我进来时便已大致猜到,谢江公子坦诚。只是如此一来,便更有些不解helliphelliprdquo
ldquo公子虽患眼疾,但荣华加身,身名俱泰,更有无数人会苦心孤诣治好您的病。但刚才的词曲,喟叹世事,暗含几分身不由己宿命悲凉之意,实在很难想象helliphelliprdquo
江怀雪突然嗤笑道:ldquo你是想说我不知人间疾苦,偏偏无病呻吟?rdquo
ldquo那倒也不是helliphelliprdquo裴书锦若有所思道:ldquo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人生在世,原本就是无论高低贵贱,总有身不由己之处。只是江公子已属实比旁人幸运上许多,不必为生计劳苦,更不必违背本心曲意逢迎,实在是不可多得。所以还请公子放宽心,不要过多烦忧,对病情自然也是好的。rdquo
江怀雪沉默了一阵,合上了折扇,半天才摇头笑道:ldquo你这个人,说话倒是有点意思。看似在宽慰我,话里又暗藏玄机helliphelliprdquo
裴书锦愣了一下,他不过是想到自己多年处境遭遇,有感而发而已,哪里有什么玄机,只略微无措道:ldquo我可是哪里说错了helliphelliprdquo
江怀雪并不接话,扣了两下桌面,便立刻有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扶他起身,江怀雪站起来,颇为云淡风轻道:ldquo我不过随意听两支曲儿,你想多了。rdquo
裴书锦尴尬地站起身来,立在一旁,没有再多话。
ldquo天色已晚,我要走了,你若愿意,便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也不辜负良辰美景。rdquo
江怀雪站起来身量挺拔高大,在下人搀扶下缓缓往外走,裴书锦怀疑他要是真摔倒了,旁边的小厮也扶不住他,于是有些紧张地跟在身侧,小声嘱咐了一句ldquo小心。rdquo
江怀雪踏上岸,身子顿了一下,又回头道:ldquo你是,姓裴?今年多大了?rdquo
裴书锦应了一声道:ldquo十七了。rdquo
江怀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岸边的轿夫闻声立刻抬着轿撵到了近前,很快一行人便消失于暮色中了。
裴书锦耽误了这一会儿功夫,也不想着去冷泉找人了,入夜以后池塘里的蚊虫开始多了起来,他也无心欣赏美景,跟着船里的乐师一道走了。
第6章
裴书锦他们一行人来此,本来一直是下人按时送餐到他们屋里的,可不知是不是那日他们几个人泡冷泉时商量过了,觉得一个人吃没什么意思,菜色又单一,于是主张每日一起开席,他们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想到江家的人也欣然同意,特地分了两个淮扬名厨专门给他们做菜。
裴书锦自然是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又太过奢侈,奈何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主,只得随大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