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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罢,魏元景进了隔间,看见林子书半倚着席榻,案几上一单枝红梅花瓶,不点暖炉,森森冷意,无处可避。林子书侧眸看着窗外江河,夜幕渐黑,河边人家红灯挂起,渐成明线,隐隐约约,照亮曲江夜景。
林子书回头淡笑,起身行了一礼道:“让殿下久等了。”
魏元景撩袍坐下,只道:“林大人一视同仁,我也自当敬佩。”
林子书哈哈一笑,“敬佩不敢要,只希望殿下别记恨。”林子书倒了一杯酒递给魏元景。
魏元景静静地看了林子书一眼,接过饮了一口,眉头一簇:“冷酒?”
林子书好以整暇地看着魏元景,笑道:“寒日冷酒,使人清醒自明。”
魏元景笑了一声,放下酒杯道:“明者何需外物,林大人是被这众人追捧的声势给迷了眼吗?”
林子书的眼神一暗,不掩怒意地看着魏元景。
魏元景朗声一笑道:“我与林大人开个玩笑,林大人胸怀宽阔,必不会介意的。”
林子书冷哼了一声,只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有事直说,若是与文章无关,恕在下不愿奉陪。”
魏元景笑了笑:“自然是为了文章。古之往来兮付江流,无灵杰长存之。日月无岁,白骨蚀土。神明劳人间,沽名寄悲风。一这《冬江悼古赋》写得真好。可我有一疑问,大人为何只怀古,不谈今呢?”
端酒的手一顿,林子书抬眸看向魏元景,而后一笑,竟笑得有些凄凉无奈。
“殿下又说笑呢?我一介草命谈什么今?朝堂不幸还是百姓疾苦?殿下,我惜命。”
魏元景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一点你倒与也安不一样。他从不惧这些,你与他相识,怎么就没有染他半分豪气呢?”
林子书眉头一皱,不悦道:“也安?我记得殿下与也安并不熟识,不必喊得如此亲近吧?”
魏元景掂起就酒杯细细品味了一口,冷酒激人口舌一寒,心里却是难言的愉悦。
“我与也安的事……”魏元景抬眸看向林子书,眼里含着不明的笑意,“罢了,与你有何可说?我只劝林大人,别耽于享乐,忘了疾苦,一腔唇枪舌剑,不替百姓家国发言,可惜了。”
林子书忍了忍,冷冷注视魏元景,毫不客气地怒言道:“殿下别说的太轻松,我惜命不仅为了自己!我也劝殿下安于现状,别生事别惹火,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殿下可以宵想的!”
僵持间,一片沉默。
魏元景重新倒了杯酒,伸手洒在地上,只道:“那我替林大人祭一祭古人。”
魏元景起身,理了理衣袍,语气平静又冷漠:“神明劳人间,沽名寄悲风。林子书,这世间没有神明,你们文人不食烟火,也别太过理想了。”
说罢,魏元景转身离开,没有一丝停顿。
林子书轻轻吐了口寒气,望着窗外江上夜景,忽觉得自己不过江上一粟,转眼即逝,不消一兵一卒。
握了握拳头,右臂绷紧,青筋泛起。可拳中有几分力气,他自己并不清楚。
与此同时,东宫也在忙碌。
从寿康宫回来,身后一大批太监搬着赏赐物件。
魏元恩看着他们把物品堆到殿外,指了指其中一个方形木盒道:“拿过来,打开。”
其中太监庆喜忙快步过来,打开木盒,弯腰呈上。
魏元恩看着满盘几乎大小一样的珍珠,故作苦恼道:“福临啊,皇祖母赏的这盘珍珠真好,颗颗饱满圆润,想必这一颗就值六千银子,你数过没,有几颗?”
福临道:“殿下,没数呢,今年珍珠产量好,太后说了,零零碎碎赏了许多人,没有数了。”
魏元恩“哦”了一声,道:“是好东西,不过本宫也用不上这些。庆喜啊,这赏赐向来是你管,你把他们归库吧。”
归库就是闲置了,魏元恩对东宫宝物赐品向来不上心,一年半载也想不起用个什么,东宫库房已经堆了许多旧物,可一个个都是价值不菲。
庆喜高声应了句:“奴婢马上去办!”
魏元恩勾唇看了眼庆喜的背影,转身向殿内走去。
两日后,正在练书法的魏元恩突然唤来庆喜。
“快冬至了,本宫要将那珍珠做成裘衣送给太后。庆喜,你去把那盒珍珠拿来。”
庆喜一下子慌了神,顿了顿,故作镇定道:“既是要做裘衣,不如奴婢直接把珍珠送到尚衣局,好让她们抓紧时间,把裘衣做出来。”
毛笔一顿,魏元恩抬眸道:“不用,先拿过来。”
见魏元恩有些不悦,庆喜忙应了一声,去库房拿那木盒。
木盒拿了过来,魏元恩道:“福临,打开数数。”
庆喜立在一旁,殿内暖和,他脸上却渗了细汗,他却不敢抬袖擦拭一下。
“七十二颗。”福临道。
魏元恩“咦”了一声,目光注视地垂头的庆喜道:“我怎么记得太后赏前说了,一盒八十颗,怎么少了八颗?”
庆喜心如雷鼓,一下子软了腿。
“庆喜,这入库是你办的,你怎么说?”
庆喜“噗通”地一声跪了下来:“殿下!奴婢不知啊,奴婢也没数,直接就入库了!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魏元恩道:“行吧,既如此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八颗,是有点贪啊。对于偷窃,宫中刑罚怎么规定的?”
“二十银,二十杖,五十银,三十杖,一百银,五十杖,一颗珍珠六千银,应是要直接杖死。”
“那好,福临,你去把经手人的房间都搜一遍,告诉他们,先承认的减罚,搜出来的直接杖死。”
“杖死”二字一出,庆喜吓得全身都出了冷汗,立即悲喊道:“殿下!是奴婢,奴婢起了贪心!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魏元恩冷哼一声,只道:“除了你,还有谁?”
庆喜犹犹豫豫,不敢说话。
福临喝道:“还不老实交代,那就直接拖出去!”
庆喜吓得猛地抬头,慌不择言道:“还有庆丰,七华他们几个,还有几个宫女拿了一些蜀锦银饰,就这些,奴婢全都交代了!”
魏元恩起身道:“福临,去喊慎刑司的人来,把赵公公也喊来。”
一刻后,殿外,魏元恩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面前跪了一片太监宫女。
魏元恩静静翻看着面前的账簿,一句话也不说。
赵祥忠走近看见这幅场面,一时疑惑,向魏元恩行了一礼道:“参加殿下,不知殿下找老奴来是何事?”
魏元恩看也不看赵祥忠一眼,只将账簿递给赵祥忠道:“赵公公,这是我东宫库房的账簿与近年来礼货出入账簿,数目皆对不上。这些奴婢小拿小偷惯了,平日本宫也不愿计较。如今他们却敢偷太后赏赐的珍珠蜀锦!真是胆大包天!”
赵祥忠眉头一皱,接过账簿没有翻开,扫了眼跪下的太监宫女,不少是他安排到东宫的眼线。
“这些奴婢真是熏了心!是老奴没有教好!”
魏元恩冷冷看着面前那群人,道:“这话不假,赵公公,本宫一直听问各宫常有丢失之事,下面的人管不好,不做事却贪心!赵公公执掌内宫之事,既是赵公公的人,还请赵公公按宫规处置。”
魏元恩起身道:“本宫一心求学读书,只想求个清净,无需那么多人伺候,也怕再用上这些诡妄之徒,劳心费神,得不偿失,所以日后赵公公也不必再送人过来。”
赵祥忠顿了一下,躬身道:“殿下身边缺不了人,老奴有罪,老奴一定给殿下挑选忠心做事之人。”
魏元恩冷笑一声道:“那就不必了。此事已被太后知道,太后拨了人过来。本宫只希望日后赵公公管好下面的人,以身作则,多训斥教导,别成了风气,动了歪心,惹父皇动怒。”
赵祥忠眼眸一暗,忙应了一声。
魏元恩带着福临离开,留下一群罪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