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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尾巴有些得意地摇晃,她松开口把鱼儿摔到了石板上,又故技重施,再捞了一尾鱼儿起来。她站在石板上,然后蜷曲四肢盘坐。
她雪白的齿牙锐利,轻而易举地将一尾鱼儿撕咬成两半,鲜甜的鱼肉滋味叫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但鱼儿没吃到一半,她突而浑身僵硬,绷紧了皮子,浑身橘白色的猫毛炸开,丢下口中的半截小鱼,飞速地朝前方跃去。
她不需要回头望,光是嗅到味道就足以让她忌惮害怕不已,那股强烈的腥臭味道牢牢地跟在她的身后。
那身形比他庞大几十倍不止,身形矫健,足底稳健,前肢的一次跃动便要胜过她窜逃奔跑十次。
“吼!”
一声咆哮几近将她的心魂都震了出来。
颇有灵智的猫儿心中生出了股怨恨来,猫无三两肉,不如多捕鱼,山林里面的兔子,野鸡,野猪和狍子哪样不香?这么大一只斑纹花虎,追着她干什么。
定然是老虎中的废物,只能追捕只猫儿。
天生的体形和体力差距太大,即便她足够机警,早早弃鱼潜逃,却也被那花虎追了上来。
那爪子将她掀翻,巨大的力道轻而易举地将两根骨头摧折,老虎喘着粗气,大口中的白牙往下滴着涎水落到她的皮毛中。
臭气猛地窜入鼻中,橘白猫儿却顾不得往日的爱洁,只得忍着剧痛翻身,躲开了花虎落下的巨大虎爪。
一爪子和她半个身子都差不多,若是真落实了,只怕是猫命呜呼哀哉。
老虎却由不得她逃开,它眼瞳睁得如铜铃,即便橘猫灵巧,想要拍中不易,但扫飞却不难,前肢右爪朝前一扫,便是将之扫飞撞到旁的大树上,震得树梢的叶片跌落下来不少。
“喵!”
橘白猫儿顿感内脏都被拍动,一时间剧痛席卷,多根肋骨断裂,嘴巴处溢出的血把洁白的毛染红。
她对上了老虎的瞳孔,只觉那瞳孔中满是凶残冷冽,却有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和讥讽玩笑,似乎是在嘲笑就这么个小玩意儿,怎么能逃离自己的爪牙?
是啊,猫对鱼是捕猎者,虎对猫又为何不是捕猎者?
她从出生就在这片丛林中,自然知晓捕食关系的森严和不可打破。
似乎生她来就是要被上位者猎杀,似乎自己生来就得沦为豺狼虎豹的玩物,高兴的时候逗弄一二,不高兴的时候就张开大口吞下。
偏不。
橘猫被激发了凶性,狠狠地扭头咬在了近在咫尺的老虎左爪上,齿牙锋利,鲜血淋漓,但她牙齿连骨头都咬不到。
花虎吃痛,猛地将前肢一甩,力道带得橘猫身躯横飞出去。
猫儿被几番击打,已然知晓性命不长,她眼瞳紧缩,带着森然和血光,落地之后骤然一蹬后肢跃起,两爪抓向了那花虎的右眼。
顿而血光四溢,老虎未曾想到这只猫儿落地和蹬跃之间没有半点停滞,右眼眼珠猝不及防之下便被抓碎。
“嗷!”
一爪拍飞,花虎疯狂地泄愤,朝其身上连拍几下,叫血肉成泥。
猫儿却觉得畅快非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陈小瘸子。”
“你怎么在这啊,帮你阿娘杀鱼啊。”
吊儿郎当的小子嬉笑着逗弄眼前的小姑娘,却见稳坐板凳上的女娃子看上去也不过六七岁,身穿打着补丁的灰衣,便是被那混子叫做小瘸子也不曾抬眼。
陈阿三面色沉静,只看着手里的刀,对她而言大了不少。
一旁正是她的阿娘。
陈大婶眉宇一皱,甩了甩手。
“去去,你这狗小子,滚远点。”
“我家闺女和你有什么关系,嘴巴放干净点。”
混小子吹着含在嘴边的草管,面色讪讪,飞快地逃到一旁去,谁要招惹这泼辣的老婶子。
陈大婶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闺女,却见其眉眼沉沉,只盯着手中的刀,看着那锐利的刀锋在光下冒着寒气。
自家闺女生下来右腿就带了疾,但直到学走路的时候他们才看出来不对,到时候医治已经太远了。
她揉了揉陈阿三的头,放低了声音说道:“乖阿三,别听混子讲话。”
陈阿三抬起头来,看向自家阿娘,摇了摇头道:“阿娘,我不生气,教我杀鱼吧。”
自家以卖鱼为生,女儿长到如今,自然是要上坊市帮忙做活贴补家用。
生意上门,一旁的汉子瞧着身形瘦弱,但利落地称量算价,陈大婶则是取了鱼儿用刀背拍昏,然后破腹取杂拔鳃,抽骨切片。
事毕后她看向陈阿三笑道:“看明白了吗?”
陈阿三点头应道:“看明白了。”
她瞧着身形有些瘦弱,但站得很稳,从一旁的木盆中取了尾黑斑鱼儿,学着她娘的模样用刀背狠狠一拍。
她似乎天生就会用刀,即便是小手刚刚能握紧那刀柄。
陈阿三寻了个角度,用刀背斜着刮下鱼鳞,后提刀往水里一清再提出,锋锐的刀刃顺利破肚而入,挖出内脏,挖掉鱼鳃,剔除腥线,再抽骨片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比陈大婶都要流畅几分,看得她一时愣神,心中突而想到,她家闺女不是天生为了杀鱼而生的。
陈阿三今年七岁,她开始在坊市杀鱼,一杀就杀了八年。
待得她十五岁及笄,杀鱼阿三的名声已经是整个坊市都知晓了。
陈大婶却开始发愁,自家三闺女这刚及笄,可瘸着右腿,怎么才能找个好婆家?
第625章 扶桑长梦(六)
陈大婶所担忧的,陈阿三却感到了疑惑。
她问道:“阿娘,我必须要嫁人吗?”
陈阿三有了少女的模样,清瘦,带着些秀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在磨着那把杀鱼的刀。
陈大婶瞧了瞧她的那条显然有异样的右腿,心底叹了口气,又道:“傻阿三,你不嫁人,将来老了,阿爹阿娘都不在了,谁来养你呢?”
“天下女子都是要嫁人的。”
陈阿三低垂眼眸,如幼时一般沉静,被磨得闪亮的刀刃映照着她的眼眸,幽深却泛光。
“我杀一辈子鱼。”
“我总觉得,我来这世间,不是为了嫁人的。”
陈大婶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小丫头,不像话。”
小丫头低下头,从木盆中取了尾鱼儿来,心神不稳,持刀自然不似以往的稳靠,她思维开始发散,心底自己琢磨着。
“我生来是要做什么的呢?”
杀一辈子鱼?还是嫁人生子,延绵子孙?还是像说书先生般像秦良玉一般的巾帼英雄,做出一番大事业?
她感到迷茫,心里有了惑。
陈阿三又在坊市杀了一年多的鱼,陈大婶为了其婚事殚精竭虑,但自身不是富裕之家,拿不出多少嫁妆,瘸腿姑娘的姻缘实在难寻。
当陈大婶寻到了邻村的一户猎户,那汉子年纪大了些,但也算能干。
陈阿三却摇了脑袋。
她从小屋里取出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铜板,一千零三十八文,将之尽数交予,对陈大婶说了句糊涂话。
“阿娘,我想去找到我自己。”
她识过几个字,留下了张字条便拎着一把杀鱼刀去往了深山中的道观。
第二天坊市上便都知道卖鱼陈家的三女儿得了一场病疾,去得匆匆,这是陈阿三字条上的意思,如此才能叫出嫁的大姐和家中两个嫂子名声不受影响。
她剃去头发,卸了杀鱼刀,得了个新名“慧真”,日日坐禅。
慧真一次次地闭上双眸,明心叩问:“我降于世间,是要做什么,往哪里去?”
清瘦倔强的小尼姑渐渐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尼姑。
当她此生最后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眸浑浊,瞳仁棕黄,带着垂暮的苍老,可却偏偏蕴着一股难言的内敛宝光,若明珠去尘。
“善。”
她看到了一道长桥,云雾缥缈,说不上长,说不上短,但可见得桥的尽头处有一金裳少女正扭头看向她,唇角带着轻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