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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号、又下着大雪,我又吓傻了,不敢喘气。”
里头的白栖岭听她讲话着实心烦,将手中的毛笔狠狠拍在桌上,笔头的墨汁崩得到处都是,信纸被晕染出许多墨点。花儿忙捂住嘴看向獬鹰:“我聒噪了?”
“你快被埋了。”
花儿惊恐点头,放低音量接着道:“我看到一只鞋头,尖的。”
“没了?”
“还有一张脸,没看清长相,只依稀看到一道疤。”花儿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比划:“从眼角到耳后,一张脸被一分为二,十分可怖。”
“没了?”
“真没了。”
花儿可怜地看着獬鹰,想起这几日接连受到的惊吓,眼睛一红,就落下泪来:“想必是因为我看到这一眼,才惹了杀身之祸呀。”讲完低下头,抽抽嗒嗒哭了起来,哭到细瘦的肩膀直颤:“还好有人出手救我,尽管我想不通为何有人救我。”
獬鹰听她讲完,进去给白栖岭回话,还未张口白栖岭就抬手要他安静。外头那只小耗子委实是聪明,撒谎不眨眼。她看到他的鞋履抬起头惊恐看他,如若从前没见过,何不至于如此?从这一句起,都是假的。
她这一出戏实在是好,连獬鹰都能骗过。煞神獬鹰竟还觉得她可怜。白栖岭踱步出去,见那“小耗子”缩在墙角,看到他似乎很是害怕。这些手段都是白栖岭儿时用过的,岂能骗过他。
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伸出手去,掌心贴着她脖子。她全身上下无一处惹眼出挑,只有那双眼,看起来机灵。手掌微微用力,花儿就察觉到窒息。
“什么鞋?”他问。
“尖头。”
“说谎就弄死你。”白栖岭的手掌动了动,他有一双粗粝的手。按道理说白家世代经商,并不出行伍之人,但他的手却并不细嫩。花儿是见过在巷子口围堵衔蝉的公子哥的手的,白白嫩嫩一双,冬日里一受冻指尖便红了。
“你弄死我好了,死在你这等恶人手中算我倒霉!”花儿顶烦他张口弄死闭口弄死,还不如旁人那一刀毙命来得痛快,他倒好,这么一会儿吓她几回了!
双手握住他手腕,用力向外拽,指甲死死扣进他手背,要跟白栖岭来硬的。总之她就是不讲实话。说书先生讲:有些人把底兜了,转眼就死了。她不能兜底,亦猜到他会起疑,但坚决不改口。
“什么鞋头?”
花儿咬紧牙关不开口,白栖岭的手又重了些,饿得饥黄的脸因为窒息开始有了血色。
“不开口?”他的手又用了力气,花儿一双眼看着他,心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见这么个煞星。还想着给孙婆养老送终呢,今日却要交代在这里了。思及此,眼泪又落了下来。
细细的脖子被他攥着,发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那泪水像滚珠子一般一滴一滴落下来,滚烫的。
她以为必死无疑,白栖岭却哼了一声松开手:“你倒是别哭!”他眉头一吊,戳穿她:“你就唱戏罢!我捏你的手劲儿都不如你扣我的手劲儿大!”
花儿抽抽嗒嗒,心中骂他千万句,整个人如被抽掉骨头一样,片刻以后,竟晕厥过去。
白栖岭指尖放在她鼻下探了探,又装。
“泼她。”白栖岭道:“开水泼。”
“别别。”花儿睁开眼,缩进墙角:“我错了。”
她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这种情形下竟敢戏弄白栖岭。獬鹰知晓白栖岭睚眦必报的脾性,替她捏一把汗。此刻渐渐明白白二爷的用意了,想来她说的都是假话,要用真话为自己保命。在跟二爷博弈呢。
獬鹰见过从头硬到尾的,见过开始就软的,亦见过不堪折磨松口的,没见过这软软硬硬演话本的。想来这小姑娘是个头脑好用又颇有点胆识之人,亦是个憨爽有趣之人。
第8章 祸起燕琢城(八)
于花儿而言,日子里尽是看人脸色、拾人牙慧、点滴算计,不能称之为博弈,在白栖岭眼中那更是小把戏。
她窝在墙角,觑白栖岭的脸色。这人因着面相凶,脸色永远称不上好。小心思忖着他究竟与那有何干系,继而开口试探:“被杀的是您儿子么…”
花儿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世人都道白栖岭在外头胡作非为,后代都不知有了几个。要么他杀的人、要么死的人与他有干系,总逃不过其中一个。
她亦料定白栖岭嫌她话多,在他投来那眼神之时人又缩了缩,捂住嘴:“不问了不问了!”
她要想法子出去,试着与白栖岭交心:“白二爷,刚刚您的手只要一紧,我这小命就交代了。但您慈悲为怀,只是吓我一吓。为了报答您,我想与您交个实底,但恳请您留我一命成吗?”
“说来听听。”白栖岭道。
“鞋,是方头履;人,我没看见。至于他们为何要杀我,八成是以为我看见了。”
“他们要杀你,会不会因为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白栖岭试探她。
“什么东西?”花儿睁大眼睛,急忙摆手:“我什么都没拿!”
白栖岭白她一眼,知晓眼下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来。这女子虽是其貌不扬,但耳力了得,又整日在燕琢城游荡,做个狗腿子再合适不过。于是假意给她一个生计,要她打听些消息来他这里换钱。至于什么样的消息他不明说,只说要她自己看。又实在懒得再跟她废话,就让獬鹰送她离开。临行前獬鹰塞给她一小块儿碎银子,她睁大眼:“给我的?”
“给你的。白二爷从来不白用人。”
“白二爷还是活菩萨呢!”花儿笑嘻嘻的。
出白府的时候,有些腿软。站在那里琢磨很久都吃不透白栖岭这人。奔回家中,衔蝉正为孙婆熬药,见到花儿进门,就把她扯到外面小声问话。
“没事了?”衔蝉问她。
“没事了。”花儿道:“他们呢?”
“去码头了。说是那边有商队要卸货,一大早就去了。一天十五文。”
“我也去。”花儿扯着爬犁向外跑,准备去那讨个活计。衔蝉在她身后喊:“你慢些!”
“孙婆醒了告诉她我回来过了!”花儿摆摆手,脚下的动作愈发快。
燕琢城的码头说是码头,一年却只有四个月走水路,其余时间只是个货场。南来北往的商队把货存在这里,再经由城里的商人们采买。因着码头存在,周围催生了一些营生,茶肆、饭铺,倒也热闹。
花儿拉着爬犁找到阿虺,他们今日搬的是炮竹,这爬犁刚好能派上用场。掌事的从前就认识花儿,知晓她机灵能干,就也用她,只是一天只给十文。花儿也不啰嗦,拉爬犁本就轻巧,十文很好,愉快接下这活计。
飞奴要她回去歇息,她指着飞奴扛的东西:“放我爬犁上,快些,咱们这堆早些搬完,回去切块肉,今儿打牙祭。”
“哪来的钱?”
“白二爷赏的。”花儿拍拍腰间,四下看看,小声道:“白二爷问我那一日的事,我说了些,他就赏了我。”
“那一日的事与他有干系?”照夜问。
“八成有。包括失火,或多或少都有干系。”花儿说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联,但白栖岭显然想知道她看到什么,那应当对他有用:“甭管了,先切肉。银钱用完了我再去找他。”
“他还会给你?”
花儿不再多说,扯着爬犁小跑起来,十分轻巧地穿梭在卖苦力的人流里,真是灵活。耳朵也留意着只言片语,这人说南来的货易碎、那人啐一句东家的坏,统统落到她耳中。
白栖岭这狗杂碎的,让我给他当小鬼呢。花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抵是认定她逃不出他的掌控,索性利用起了她。
她体力弱,但借了爬犁的力,干活十分麻利,掌事的看她肯吃苦,就嘱咐阿虺:“下次还带她来,这小丫头挺讨喜。”
花儿听到掌事的夸她喜笑颜开,凑到掌事的面前说道:“我看您那缺个记账的,我有个姐姐倒是一把好笔头,一天二十五文,您用不用?”从前的记账先生一天三十文,花儿是知晓的,故意少说五文,想给衔蝉讨个活计。掌柜的哦?一声,随即板着脸端起了架子:“先让我看一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