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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那边,似乎传来响声。
她痛得有些耳鸣,没有听见。
只感觉大雪如鹅毛一般倾泻而下,纷纷扬扬,顺着陡峭的寒风拂到她眼睫上。
郦酥衣眨了眨眼睛,雪水宛如泪水般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坠在裙尾处。
她终于疼得受不住了,鼓起勇气,轻轻叩响沈顷的房门。
她敲得很小声,一边敲,一边想。这么晚了,屋子里头没亮着灯,对方应当是睡下了。
没有听到脚步声,小姑娘有些失落地垂下鸦睫,睫羽上的水珠又颤了颤。刚准备往外走,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一道救命般的暖风袭来。
与之同来的,还有男人晦涩不明的眸。
她的胳膊给人攥着,带入房中。
晚风,昏月,潮湿的雾。
男人那件里衣像是匆匆披上,衣带未系,衣料子如水般顺滑。只一下,便顺着肩头滑落。
昏黑的夜色里,她看清了这一副,生机勃勃的身体。
他发上沾着些水珠,顺着发尾缓缓滴落。额上的碎发亦淬了几滴晶莹剔透的珠,无声地打湿了他的睫。
郦酥衣被对方攥着,后背抵上桌案,双肩微抖。
她秉住呼吸,可对方身上的香气依旧能够渗入肺腑,直达她心窝深处。沈兰蘅就这般审视着她,目光如鹰隼一样锐利。
她谨慎小心地发问:“大人方才……是在沐浴吗?”
沈顷咬牙笑了笑,“不然呢?”
这一回,少女声音里含了湿漉漉的雾气,仓皇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沈顷右手抵在她身后的桌案上,手背青筋隐隐爆出。水珠从他矫健有力的手臂上滚下,悄无声息地坠于这一片黑暗中。
男人的呼吸有些急促。
带动着她的身形也是一顿,细腰如柳枝般,莫名就软了下去。
郦酥衣想往前借一借力,可身前又立着一块烙铁,郦酥衣不敢动,更不敢看,只好闭了眼睛。
双睫在黑夜中,轻轻发着颤。
他的气息盘旋在耳边,声音微哑,隐忍道:
“郦酥衣,你是不是想死啊。”
她一下慌了神。
这么多天了,她嫁入沈府已近一个月了。她早已受不了每天夜里提心吊胆的日子。她甚至想过,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沈兰蘅消失的,并不是沈顷,而是她本人。
如何,才能彻彻底底地除去沈兰蘅。
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二人坐在桌前,正思量着。
一缕寒风自廊檐下穿过,钻过窗牖的缝隙,就这般吹进了兰香院。
沈顷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给她披件衣裳。
右手方一伸去,忽尔又想起今日清晨,妻子身上的痕迹。
他与那个人,用的是同一张脸。
思及此,沈顷手指不由得顿住。
他的眸光中带着几分忧虑与隐忍,落在少女素白的面容之上。
那目光缓淡。
翕动的眼帘下,是兀自藏匿的情绪。
郦酥衣并没有发觉身前之人的异常。
见冷风袭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继而站起身,将身后的披风套在身上。
“郎君冷吗?”
少女歪着头,问他。
沈顷攥着筷子的手稍微紧了紧,“不冷。”
“方才说到哪里了?”
郦酥衣:“如何让他消失。”
适才沈顷,明明说的只是“将他从身上驱逐出去”。
闻言,男人的目光闪了闪。
清浅的眸光如同淡淡的水镜,琉璃色的日影缓缓投落,鸦睫之下,泛起一道又一道极浅的波纹。
郦酥衣忽然想起那只银镯。
“郎君,有一事我未曾告诉你。”
她思量少时,终于还是抿了抿唇,道,“先前妾身给您的那只银镯,并非用来保平安,而是作驱邪之用。”
“驱邪?”
沈顷声音淡淡,语调微扬。
然,他仅是讶异了一瞬,登即便明白过来,妻子口中的“驱邪”所谓何意。
反应过来,他的心口处又不禁泛起一阵钝痛。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不,甚至在那日之前,妻子就被那等“邪物”缠绕上了么?
雪衣之人眼中闪过几分心疼与挣扎。
少女浑然不觉,迎上前来,问他:“这几日,郎君可还将那银镯带着么?”
“戴着。”
他点头。
他原以为那银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先前弄丢,他还找了许久。
“奇怪了……”
郦酥衣微微蹙眉,既是成日戴着,为何却不起一丁点儿作用?
莫说是镇住邪物的魂儿了,沈兰蘅那厮如今还活蹦乱跳的,行为举止甚至愈发猖狂。
看着面前一脸苦恼的小姑娘,沈顷轻叹一声。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心直接告诉妻子,她这是被人给骗了。
鼻息前落下一道兰香,郦酥衣抬眸,正巧望入那一双写满了无奈的眼。
半晌,她迟疑道:“这、这是……不顶用吗?”
“顶用,”他将衣袖稍稍往上掀了掀,露出那一只看上去也不怎么精致的银环,沉吟道,“许是……那邪物在我身上扎根多年,一时无法驱除。此事不能急功近利,夫人莫要担心,我会成日戴着他的。”
还会在入睡前,偷偷将银镯藏起来。
以防那人毁了他的定情信物。
听他这么说,郦酥衣在心里头急得快要哭了。
她怎么能不担心,沈兰蘅多待在沈顷身上一天,她便要多受一天那样的折磨。如今还好,对方尚还不知自己已将此事泄露给了沈顷,如若他知道了,如若他知道了……
她的眼前闪过绳索、匕首、祠堂。
郦酥衣欲哭无泪。
如若真到了那时,沈兰蘅他,又该怎样对自己啊!
第33章 033
所幸,此时此刻,面前的是沈顷。
所幸在沈顷知晓那人的存在与恶行后,并没有一味地责怪她,反而与她思考起应对“沈兰蘅”的办法。
沈顷说,先前那一只银镯,讲究的是“循序渐进”。
可如今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效用。
他们亟需一个手起刀落、药到病除的法子。
就在此时,一个人名,不约而同地浮上郦酥衣与沈顷的脑海。
——智圆大师。
郦酥衣回想起那日,她去国恩寺时。
莲花宝座,古帐清风。
青灯隐隐,笼于老者那花白的胡须之上,说也奇怪,对方分明从未见过她,单单只看了她一眼,便立马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
智圆双手合十,遗憾摇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是因为那日,她背着沈顷,来问他身上的“天机”么?
如若沈顷当时在场,智圆是否便可以告知,他们二人究竟该如何破局?
郦酥衣坐在桌案前,拢起一双细眉。
她与沈顷都觉得,智圆大师应该知道些什么。
不,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
深冬的冷风吹拂入帐,将薰笼内的暖炭吹掩了些许。日影微斜,落在沈顷腰际那枚玉坠子上,映射出淡淡的琉璃色。
男人一袭雪衣,正端坐在少女面前,闻言,思量少时,道:
“再过上四日,便是母亲的生辰,届时我会宴请京中众好友。不若在此之前,先以观望风水、驱邪避秽之名义,请来智圆大师。”
他的声音清润缓淡,正落在郦酥衣耳畔。
少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现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
深冬的夜,总是黑得很快。
只一不留神,便转眼到了黄昏。
同往常一样,还未入黄昏,婢女素桃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伺候着沈顷服下。
这一碗他饮用多年的汤药,看上去黑黢黢的,苦涩无比。
男人坐于桌案之前,面色不改,将其服用干净。
素桃收拾好了汤碗,袅袅福身,恭敬退下。
沈顷看了眼天色。
灰蒙蒙的天,好似将要落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