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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再问你一遍,用膳了没有。”
柳商枝紧攥着里衣,缓缓道:“未曾。”
满桌佳肴呈上,看得柳商枝几乎花了眼。
她确实是饿了,中午胃口不佳就没怎么用,这会被香气一激,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祁重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柳商枝此刻还坐在他腿上,被他禁锢着。
“皇上,请容嫔妾起身用膳。”
“为何要起身,”祁重连笑得恶劣,“爱妃既饿了,就由朕喂你。”
他夹起一块醋溜鱼片,鱼片裹满了酱汁,看上去酸香可口,但就算如此,还是盖不住那股子腥味。
柳商枝别过脸去,她不喜欢吃鱼。
祁重连只当眼前人又在同他装清高。她就那么讨厌他,讨厌到就算如今身份调转悬殊至此,还是连跟他虚与委蛇都不肯。
祁重连强硬地让柳商枝回过头来,力度大到将她的脸颊都捏红了:“朕说,朕喂你。”
柳商枝眸中满是不甘,她很想告诉祁重连,如果你真的恨我,那你就杀了我。
但是她不能,她身后还有柳家上千口的性命。就算祁重连现在让她跪在地上爬她都得照做,更何况,只是吃一口鱼。
柳商枝闭了闭眼,她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以为依旧有人帮着她护着她,绝不会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那个会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已经死了,被眼前这个丰神俊朗却又阴毒如蛇蝎的男人亲手斩杀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
祁重连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留给祁元,祁元做了二十年尊贵的皇太子,死后尸首竟被一张草席裹着扔进乱葬岗受野狗啃噬。
生不登皇位,死不入皇陵。
这是众星捧月的祁元刚出生时,相师给他的判词。先皇一怒之下将相师拔舌,之后更是对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祁元放肆宠爱,放言道:“吾儿既不得天道宠爱,吾这个天子就要把宠爱皆给予他,倒不知天道与天子谁更胜一筹。”
由此,把祁元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欺凌弱小,逞凶斗狠。若无那副让月华都黯淡三分的好容貌,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而这样一个人,对待柳商枝这个自幼定下亲事的太子妃,却是如珠如宝。旁人无论是谁,但凡惹了柳商枝皱半分眉头,祁元就要抄了他们的家。
这份残暴者的柔情,让柳商枝又惜又惧。她常劝祁元和善待人,并举例朝中出挑的世家大臣之子让他效仿。
祁元当着她的面笑着应了。不日后,于家中刺绣的柳商枝却收到了这些大臣之子无端暴毙的消息。她当即惊至晕厥,高烧三日不退。
祁元听闻,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泪水涟涟地控诉柳商枝变了心思,如今竟这么在乎旁人的死活。
柳商枝自此不敢再提京中任何男子,哪怕是碰了面,也要谨遵礼数,唯恐有任何逾矩。
但总有疏漏之时。
当年祁重连的长街之辱,就仅是因为柳商枝在看到祁重连百步穿杨后投去了赞许的一眼,引得祁元生了妒火。
柳商枝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眼,会让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重回此刻,柳商枝看着眼前的鱼肉,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入口了。
她面无表情地张开嘴,舌尖刚触碰到那酸涩鱼肉,祁重连忽然将筷子抽了回去,重重搁在餐盘上,发出噔的一声响。
“一副死人样子,真是晦气。”祁重连冷着脸推开她,说出的话也是难听至极。
柳商枝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站稳。
祁重连面沉如水地拂袖而去,众宫人皆敛声屏息,不敢吭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廊尽头,才重重松一口气,足以见这位新帝平时积威深重。
“小主。”安和姑姑走上前来。
柳商枝瞥了眼桌上她入宫以来见过最好的菜色,没什么感情道:“又要收了吗。”
“不。”安和姑姑摇摇头,“奴婢伺候您用膳。”
柳商枝没说什么,她坐回祁重连方才坐的位子,凳上还有余热。
柳商枝看着安和姑姑为她布菜,不知怎的,忽然情难自已,她用手肘撑着头,眼泪从眼角一滴滴落到简陋的衣袍上,打出点点泪花。
“小主。”安和姑姑的声音很轻,也很淡,仿佛没听见柳商枝压抑的低泣,“今日是您入宫后头回侍寝,是喜事。既是喜事,便不可犯了忌讳。这回奴婢可当没看见,下回若是旁人遇见禀明皇上,小主就要受罚了。”
柳商枝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拭去眼泪,起身向安和姑姑行了个礼:“多谢姑姑教诲。”
第3章
夜半,祁重连独坐于乾清宫批阅奏折。
梆子敲了两回,贺云生连催了几次,皇帝仍不愿安寝,他只得跟众宫人跪在地上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祁重连终于放下朱笔。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实木桌面,在门庭深深的殿内回荡着,仿佛来自远山的暮鼓。烛火发出哔啵响声,祁重连回过神,盯着那书台上逐渐黯淡的烛光。
“云生。”
贺云生拼命赶去睡意:“奴才在。”
“朕喂她吃鱼,很过分?”
贺云生怔愣了好一会,才惶惶然反应过来:“圣上亲赏,当是无限荣宠。”
“呵,”祁重连冷笑一声,“她才不觉得是什么荣宠,她只嫌朕碍眼得很。”
言至于此,贺云生方确定,圣上所指确是柳采女无疑。
贺云生自小就跟在祁重连身边,陪他从备受冷眼的九皇子步步走到今天,主仆情意不可谓不深厚。贺云生也因此是这宫中唯一一个未净身的内侍。
关于这件事,在登基之初,他曾向祁重连提过,为防外头有风言风语,他还是净身为好。他这条命都是祁重连给的,区区一个玩意,他不在乎。
但祁重连却一语未发,只冷眼看着他。吓得贺云生自己去领了板子,之后再不敢提。
贺云生心里知道,圣上看起来刻薄寡恩,阴险毒辣,其实最重情义。不过是旁人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旁人罢了。
只是,贺云生却是到今日才知道,圣上竟也对柳氏另眼相看,这个柳氏真是不可小觑。
“皇上,”贺云生斟酌着开口,“许是柳小主不爱吃鱼。”
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没有说话,贺云生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继续道:“奴才小时候,爹娘还健在之时,总爱喂奴才吃鱼,说吃鱼聪明,但奴才就是不喜欢那股腥味,因此总是不愿吃。”
祁重连默了默,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确实一概不知。
他刚刚上位,前朝事务繁忙,根基不稳,还有许多前太子党的余孽在京中窜行。故而登基以来,大都投身政务,也有心想磨一磨那位柳家大小姐的性子,没去特意打听她的喜好。
要说这世间,谁对这些东西最了解,想必只有死去的废太子祁元。
祁重连一想起他,面色就变得极其阴鸷,他扬手摔了砚台,砰的一声巨响,上好的歙砚被砸裂一个角。
贺云生吓了一跳,他心如擂鼓,响得他耳膜都发疼,当即叩头请罪:“陛下!奴才失言!”
圣上真是越发喜怒无常了,他此前做九殿下的时候也不是这般...
“你没说错。”
“皇上。”贺云生抬起头,后背直冒冷汗。
祁重连淡淡看他一眼:“替朕查查她的喜好,巨细靡遗。”
“奴才遵命。”贺云生俯首叩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祁重连站起身准备安寝,他看了眼贺云生惨白的脸,理了理袍袖:“你去歇吧,让他们伺候,明日晌午再来。”
贺云生怔忪片刻,又磕了个头:“谢陛下。”
翌日
“小主,该起了。”
是安和姑姑的声音,柳商枝睁开眼:“这就起。”
她坐起来醒醒神,问道:“姑姑,几时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