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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积雪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疼。”
他的自愈能力太强了,先前的伤好了后只留下一点毫不起眼的疤痕。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他想要的是刻骨铭心的疤,比兰榭更疼的伤口。
六六很不合时宜地说:“疼就去找老药翁啊,找大人做什么?”
六六都知道伤了该去找老药翁,搞不明白找大人有什么用,难不成大人一个眼神还能治病?
“六六走开,烦不烦。”
兰榭很喜欢亲自给任积雪上药,这样他能离他近一点,没有负担的、光明正大的、不会有负罪感的,离他近一点。
像普通医者和患者那样,自然靠近。即使一个不懂医术,一个蓄意不自愈。
……
殿外台阶上,兰榭看着自己绑出来的仍旧很丑的结,陷入沉思……过程好像过分顺利了一点,没有什么阻挠。
总觉得不该这样顺利,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左手看到右手,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倒是任积雪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血蛊解了?”
“血蛊?”兰榭似乎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右手手心,看了好久,问:“我手什么时候好的?”
现在手心只剩下了那条丑陋的疤,没有疼,没有其他疤痕。
“……”
兰榭说:“我忘了。”
忘得彻底。
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几个模糊光影一闪而过,然后是一声声压抑的求饶,争先恐后从脑子里冒出来。
这次不是叫他杀人,而是求他放过。
兰榭迷茫地看着任积雪,再次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听见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哭声、叫喊声。他想不起都有哪些人,只能根据声音判断其中有妇孺,有小孩儿,还有一个人跟他说:“这些都是罪人,反正也是要死的,由你杀了,练手。”
然后是数不清的求饶。
后来放过他们了吗?兰榭忘了。
应该是没有的。罪人,他不杀也会由其他人来杀,反正蒙上眼睛看不见对面是谁,一剑过去,那些声音都会停止。
“任积雪!”兰榭睁大了眼睛,忽然叫了一声。
“我在。”
兰榭听不见他的声音,从他唇形判断出他在说“我在。”于是不断叫着:“任积雪!”
他看见任积雪的唇又动了一下,仍旧是“我在。”紧接着皱起了眉,像是在询问什么,但是兰榭脑子里只有赶不走的嘈杂的哭声,根本判断不出任积雪在问什么。
庆幸的是这次没有头疼,没有烦躁,没有幻觉。
任积雪的眉头皱得更深,抬手轻轻搭在兰榭额头上,隔着头发,不烫。
“疼吗?”他问。
这次兰榭看清楚了,摇摇头说不疼。
一声特别尖锐的哭声响起,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一样,哭声凄厉,好像记忆里有过这么一段血腥残暴的屠杀,兰榭猛地瞳孔皱缩,眼前变成了一片血色。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回忆,亦或是预示着这场屠杀迟早会发生,而侩子手是他。
他感到后怕,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任积雪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构出来的幻象,也许他已经进入了幻境,他的本体还没有回到魔窟,他在禅房里睡着,六六也没有回来,他的手也还没有好。
“絮影……”
他轻声叫着,手里瞬间便多了一柄利剑,浑身泛着诡异魅惑的红。
他要劈开障碍。
“住手!”任积雪慌张叫着,拦住了兰榭即将再次划破自己手心的动作,当即沉着脸收了他的剑,见他一副很不知所措的样子,慌了神,立掌为他念着清心咒。
兰榭恍惚又看见荒野里泛着佛光的神佛,逆着光,不顾一切朝他奔来,替他捂着心口的洞,跟他说别怕,要坚持住……兰榭想说他很怕,他坚持不住。
他好想说:“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
兰榭呢喃出声,眼前渐渐恢复清明,看见任积雪满是担心的眼里闪过震惊,继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说什么?”任积雪的声音有点抖。
这下兰榭脑子也恢复清醒了,眨了下眼,认清自己是在魔窟,而非荒野。他没有受伤,任积雪身上也没有泛着佛光。
兰榭眨眨眼,低下了头,说:“你怎么才来,就不知道早点来,帮我拦住六六不让他进。”
“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不想起也得起,下次你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这么早进去吵我。”兰榭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有种让人信以为真的莫名信服。任积雪也低着头,艰难吐出一个“好”。
幸好,幸好兰榭不是在质问他当年为何去晚了,为何要留他一个人在世间,然后,再抛弃他。
任积雪向来死寂的心第一次有了波澜。
七情六欲,他沾染上了。
六六来叫兰榭,说缮缺哥来了,说了二公子疼得厉害,要兰榭去看看他。兰榭皱着眉说:“疼了找老药翁啊,我又不会看病。”
缮缺犹犹豫豫,缓了半天才道:“二公子不让别人给他换药,您不去他宁愿疼死。”
“那就疼死吧。”兰榭毫不留情道。
缮缺大抵是没想到兰榭会说出这样的话,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来时公子没说有这种可能啊,更没教这种话该怎么回复。
他正苦恼着,就听见兰榭软了口气,“六六,你看着虚无师父,我去去就回。”
沧渊摊在自己寝宫的床上,额上搭着一块湿布,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地看着兰榭进去看他,一句话也不说,眼角渐渐蓄满了泪水。
缮缺带了个人进去,小声道:“尊上,老药翁到了。”
沧渊眼角的泪憋了回去。
“都滚出去,本公子已经好了,不用谁来关心。”
“好啊。”兰榭静静道,“把药留下,都出去。”
说完率先拂袖离开,也不管沧渊会不会发脾气乱扔东西。刚走出门口,碰上六六来叫,说任积雪起身时伤突然裂开了,现在正流着血呢,止都止不住,让他进殿内休息也不去,只是木头一样傻站着,不知在等谁。
伤口又裂开了吗?兰榭混沌地想。
他看了看自己右手手心,没有言语,不知在想什么。
老药翁身在魔窟这么些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见兰榭这副表情,当即道:“尊上,老朽去吧。”
兰榭目光移到他面上,点了点头。
任积雪站在秋千前发呆,有一瞬间想伸手碰一碰秋千绳,好像上面坐了个不开心的人,需要他推一推。
可是那个人不敢碰他,他也不敢碰那个人。
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他抿着唇,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人扯着他的袖子让他转身,视线落在他仍旧在滴血的伤口上后,当即怒了,说:“赶紧止血啊,摁着!”
他没动,任由兰榭手忙脚乱捂上他的心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叫老药翁赶紧想办法止血。
或许是因为伤在心口,捂着的时候其实很疼,又或许替他捂的人是兰榭,所以心被人攥紧了一样难受。
他有些受不了,无法想象当时那柄利剑如果没有刺歪,而是直接穿透心脏的话,该有多疼。
好半天,他才分辨清楚其实疼的不是伤口,而是心脏。
他悬着心问:“兰榭,你现在想坐秋千吗?我给你推。”
兰榭感觉手心下跳动的心频率有些过快,感到不明所以,觉得这话问的很没有由头。
“不坐。”
他回绝地很冷漠,当下只希望赶紧给任积雪止血,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任积雪的脸色有些苍白。
老药翁很快给他止好血,重新包扎好,堪堪休息一会儿,六六说缮缺又来了,扬言公子不肯好好休息,非要闹着来见兰榭,除非兰榭肯去看看他。
兰榭听完后只剩沉默,头疼的感觉又来了。
他把老药翁叫到一边,吩咐他盯着任积雪,自己忍着内心的气愤,再次去看了沧渊,一进寝宫,盯着他一言不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