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美术组办公室的时候,李然已经摊开了几张试卷在沙发上,正在一张张翻看。他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像是欣赏什麽来自异次元的艺术展。
“哎哟这个,你看这个。”他把一张纸举起来,“全黑,只留了一个白点,你猜这啥?”
我凑过去一看,黑得像是学生气急败坏拿炭笔涂出来的,“……黑洞?”
“错。”李然一本正经,“标题写的是:‘今天我心情有个洞’。”
我扑哧一下笑出来,又心头发紧:我怎麽批?总不能评语写“这个洞洞得不错”吧?
秦舒宁也坐在一边,翻着另外一摞,她b李然含蓄点,但眉角那点忍笑的弧度还是藏不住。
“这张……”她轻轻cH0U出一张画,是一棵画得奇形怪状的树,根部是条打了结的绳,枝桠像触手一样在天上乱抓。
“……‘我今天被锁在灵魂的盒子里’,学生自己写的标题。”她念完,抬眼看我,“你打算怎麽评分?”
我一时语塞,只能m0着下巴装深沉。
“咱们不是学美术的吗?”我y着头皮,“要包容表达。”
“这不叫包容,这叫你自找。”李然笑得肚子疼,“考试前得瑟‘出个创新题’的是你,现在要打分也是你,我们旁观群众只负责吃瓜。”
我翻了个白眼,从堆里翻出我课代表的那一份。看了几秒,我缓缓点头:“这个稳,高分。”
“嗯。”秦舒宁也点头,“技法、表达、构图都线上,情绪内敛又不失力道,确实是你班上的尖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叹了口气:“但问题是……後面这堆怎麽办?你让我把一个在画纸上画满Ai心的人和课代表放一起,我怎麽打分?”
“那你可以评:Ai是永恒的主题,构图混乱但感情真挚。”李然坏笑。
“还有这个,”我又cH0U出一张,“sE块拼接,线条乱飞,中间写了个‘烦’字,一整个情绪崩盘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术语形容,“你说他是cH0U象派我也信。”
秦舒宁慢条斯理地翻着:“其实挺正常的——学生不是专业画画的,他们只是第一次试着用视觉去描述情绪。”
“那我真的得一点点评吗?”我望着眼前那堆如山稿子,真有点头疼,“再这样Ga0下去,连语文老师都得来支援。”
“要不你画一张‘监考老师批卷时的心情’放回去?”李然打趣。
我拍了他一下:“你就幸灾乐祸吧。”
“不是幸灾乐祸,是你这题吧……”他一边把那张“黑洞之心”推回来,“真挺妙的,妙在它压根儿没有答案。”
我愣了下。
秦舒宁开口:“你让他们用画去回答一个没有标准的问题,这其实已经是在教他们什麽是‘创作’了。”
她顿了顿:“只是……现在轮到你也要接受,这种创作可能没有标准的打分方法。”
我看着她,忽然有点明白那种“教学的无力感”从哪儿来——不是你不会教,是你太希望他们给出一个“你能理解”的回馈了。
可美学不总是这麽回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它不是一个你摆好了起点、规定好了方向就能得满分的跑道,它是学生心里最私密的一块角落,而你,要不就是走进去、和他们一起看那点光亮,要不就根本别出这样的题。
我低头重新看着那些画纸,一张张摊开来,不像一场考试,倒像是我收到了几十封信——
每一个学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说:这是我的今天。
我的心情,我的颜sE,我的线条。
我忽然觉得……也许最难的,不是出题,而是回应他们这份诚意。
於是,我坐下来,把那堆稿子重新分组——表达清晰的,技巧紮实的,情绪真挚的,构图新颖的……不是非要一个第一,而是告诉他们,每一种努力,都被看到。
李然还在一旁嘀咕:“行吧,师尊,卷王不是白叫的。”
我哼了一声:“我不只是怒吼天尊,还是阅卷大师。”
秦舒宁笑了笑,没说什麽,只是在我身旁轻轻落座,开始一起翻那一摞摞“灵魂画卷”。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这题出的再麻烦,好像也不算坏事。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只是以“技法标准”去判断这些作品,那这场考试,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压制。可如果我真心认为这是他们的表达,那我就该——回应他们。
等我终於把最後一张考卷的评语写完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李然早在半小时前就拍拍PGU走人,说是“回家研究箭道”。秦舒宁也交代了一句“记得关灯”,带着自己的批改成果先一步离开。我r0u了r0u有些酸的脖子,原本想着也该回去了,但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夏凝。
我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快七点半了。以她“初入江湖”的资历,那堆政治试卷估计正压在她桌上堆成山——而且,她那一门又是论述题大户,批起来自带煎熬特效。
我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政教组办公室。
果不其然,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夏凝正埋头在一摞摞试卷里,肩膀微微耸起,眉头紧皱,像是在和某道“意识能动作用与社会存在”的高阶命题较劲。她听见门口响动,抬头看到我时,有点意外:“林老师?你怎麽还没回家?”
我笑:“还想说你怎麽没走呢。”顿了顿,我看了一眼她桌上那摞还没动的前半部分,“需要帮忙不?”
她本能地摇头:“不用了,我自己——”
“反正我已经修炼出‘阅卷大师’的境界了。”我拉了把椅子过来,“你後面不是论述题吗?前面选择题、概念题我帮你判。”
“可你又不是政治组的……”
“答得对不对,我能看参考答案啊,”我一边翻起一份,“放心,我不帮你讲哲学,只帮你数对错。”
夏凝愣了一秒,忽然轻轻笑了:“那……谢谢你。”
我们并排坐着开始批卷。她负责後面的论述题,我扫前面一张张标准答案。批着批着,偶尔也会碰到学生天马行空的“政治金句”,我们两个对视一眼,都会忍不住笑。
夜渐深了,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个,风扇吱吱转着,窗外的夜风吹得走廊的帘子轻轻飘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批改这种工作,说难不难,说轻松也不轻松。但当我看见她一脸认真地盯着学生的长篇论述,还不忘一一写下点评,心里却没由来地升起一GU说不清的暖意。
她真的在尽力成为一个好老师。
而我,就坐在她身边,参与着这一份努力。
当我们把最後一摞试卷合上时,已经快十点了。
我长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我今天的美术卷都还没你这边学生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