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房间,杨老师会把印着蓝色蝴蝶的窗帘拉上,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教导他:圆圆,鞋子很脏,裤子也很脏,我们要都脱掉才能躺到床上,叔叔帮你脱掉好不好?
于尽点点头。大人的手掌触到自己的臀部时,小孩子本能地害怕,但他说不出慌乱的由来,他也不愿意拒绝这么好的杨叔叔。因为每次自己脱了裤子乖乖躺到床上,他都会给自己一根糖。细的,圆柱状,上面是螺旋彩色条纹,尝起来甜丝丝的。
他知道自己的陀螺就掉在这张床下面,昨天杨叔叔摸了自己尿尿的地方,他一下很害怕,没抓稳陀螺,看着它从床缝边滚下去,一下子就不见了,从床边望下去,里面黑漆漆一片。
杨叔叔说,不能告诉别人。
五岁的于尽拆开糖的透明包装纸,吮着它的甜味,眼前是随着风轻轻飘动的窗帘,上面印着蓝色蝴蝶。
时间流逝得理所当然。后来他很少再吃到那样的糖,杨叔叔也不会再要他脱掉裤子才能躺到床上。
杨叔叔对他还是一样好,一样温柔。
以至于逐渐长大的他恍惚地回忆起那些片段,会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假。他不愿记起那些,也不愿面对。
因为杨峰明太像一位父亲了。
给他恩惠,陪他成长。
但背后摊开来是赤裸裸的丑恶。愈是长大,面对那些扎根心底的记忆,他愈是愧疚。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杨峰明。
他想,自己是肮脏的证物,是污秽的凶器,是帮凶,是共犯。
他祈祷那些都是自己的臆想,是记忆的错乱。他决心带着这些东西一直到埋葬在地底下。
一直到今年暑假,他在家收拾行李准备回学校。孙韵芳要他送半个西瓜上楼,杨老师在家给一个学生补课。
门没关,像一个注定要泄出滔天洪水的阀门。那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坐在书桌前杨峰明旁边,鞋子脱了,幼小的穿着纯净白袜的脚被握在他手里。
于尽独自挣扎在那么多日夜后,第一次感到愤怒。
他扔下西瓜跑过去抱起还有些茫然的小男孩,地板上被砸碎的西瓜汁水横流乱溅。没有人说话,他们就在这样一地狼藉中对峙。
掀开幕布,和谐体面的舞台剧背后就该是这样的难堪。
孩子迷茫无措的不安,年轻人难以启齿的愤怒,后知后觉、感同身受的羞辱,男人无地自容的愧疚,彼此心照不宣、被摆到面前的不堪。
开学后一个星期,于尽收到了杨峰明的死讯。死于煤气中毒,被发现时衣冠整齐地躺在家里唯一一张床上,走得也算体面。这位一生兢兢业业的人民教师意外死亡,留下人们一地唏嘘。
于尽跟孙韵芳说自己在学校太忙,不能回去参加他的葬礼。
自此,一切都该由这如同赎罪般的死亡带走。
那天孙韵芳和他打电话,这两天,我去收拾了一下杨老师的房子。还找到了你小时候弄丢的那个彩色小陀螺,就卡在他的床缝里。她笑了一下,那时候,你还哭了好几天。给你重新买一个都不要。
于尽低声回答,是吗,我不记得了。
他开始明白,很多东西,是死亡也带不走的。
小鱼,好了没?快来,可以吃了。陆千煦在外面高声叫他。
这一周于尽隔天就有考试,陆千煦就跟陪考的家长一样,每天在家唯一的事情就是给他准备吃的。他不会做饭,但弄出的花样还挺多。今天他们自己煮火锅吃。
来啦。于尽一边应着,合上了装药片的分装盒,里面已经空了 。
锅里热气腾腾,屋子里飘满了香味。
这样的日子,什么更好的事情也不需要有,就足以让他没理由地笑起来。
陆千煦,我看着你就开心,特别开心。晚上又是充满知识光芒的复习之夜,躺到床上后于尽眯着睡眼小声说话。
是吗?那我也想开心,你叫我一声我就开心了。陆千煦抱着他纯睡觉好几晚了,现在能占到便宜的地方就绝不放过。
陆千煦。于尽拖着声音叫他。
可以叫点让我更开心的。陆千煦凑到他耳边跟说悄悄话似的。
于尽也学着他的样子,更加小小声地喊他:陆千煦。然后他钻出被子,声音变得清亮:我好喜欢你的名字,陆千煦,我喜欢这个。
陆千煦笑,喜欢那就送给你。
于尽翻过身抱住他一只手臂,笑着应好,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下午于尽四点半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试,一下楼就看见陆千煦站在那里等着他。四周尽是从教学楼里涌出的人群,他一眼就望见了对方。
陆千煦其实有一点轻微近视,但他不愿意戴眼镜。平时于尽基本看不出来,但他想要看清远处的东西时会下意识微微眯眼,比如现在。他皱着眉眯着眼在人群里搜寻某个身影,然后这双眼睛锁定自己。像点燃了火焰的引线。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于尽可以感觉到逐渐升高的温度,一直到开锁进门,一切开始沸腾。
陆千煦急切地把他抵在门上亲吻,动作强硬得说是啃咬更为准确。
冬天的衣服太多了,从客厅到卧室,扔了一路。
窗外的寒冷一下里离得很远,年轻的身躯滚烫,于尽身上湿漉漉的,好像快要融化掉。肢体纠缠间,他突然想起了窗的对话框里一直显示着的距离,一串代表着地球到月亮的数字。
那此刻他们终于再无距离。
陆千煦进入他的时候一直偏执地埋在他脖颈上动脉流经的地方吮吻啃咬,叫于尽痛得皱起眉,张着嘴大口地喘气,像被捏住命脉的猎物。
我可以感受到它,温热的,鲜活的,跳动。陆千煦在他耳边低语,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握住于尽的手按到自己的左胸口,和我的一样。
于尽突然心中一酸,颤抖着哭出来。
他正,温热地,鲜活地,活着。
他们在床上不知魇足地互相索取,一直到天色暗下去,月亮又升起来。
在最后一次令人颤抖的高潮过后,他们紧紧相拥,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陆千煦一下一下轻轻地抚过于尽的额发,眼神中尽是缱绻。
你知道,我们刚刚在做什么吗?
于尽慵懒地睁开眼睛,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什么?
我们在做爱。陆千煦的语气里全无轻佻暧昧之意,像某种庄重的誓言。
于尽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他们在做爱。
做爱,这个词,可真好。
第二天一早于尽就开始收东西,陆千煦跟在他后头进进出出,也不说话,可怜兮兮的,一瞄到机会就凑过去抱他。
赶到高铁站时时间已经很紧,连话都说不了几句于尽就要进站。而陆千煦这才后知后觉地担忧:有没有不舒服?痛不痛?等会儿要坐好几个小时会不会难受?
本来还只有一点不适感的于尽被他一说,后面的感觉一下子就被放大起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