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煜早听到她的脚步了,但是却好像这院子里风景多吸引他一般,直到白芙蓉开腔和她说话了,他方才回一回头。
眼中带着调笑之意,似笑非笑地问她,白芙蓉,怎么,你不要再去官房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白芙蓉的名字,白芙蓉一个激灵。
见白芙蓉出来,原本站在后方,手里也提着一个灯笼的春雨,默默地将自己更深地缩在了廊柱后面的阴影里。
如水的月色下,灯笼的暖光中。
宗明煜锋锐逼人的轮廓被微微柔化,那种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矜傲高贵的神情也仿佛散去,一向傲气的凤眼里含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好像明明看透一切,也愿意看她表演一般,权当找找乐子了,静静地凝视着她。
反正也被他看出是在装了,白芙蓉努努唇,我用好了,不行吗?
行啊,他唇边溢出一丝笑,说:你看你把这院子折腾成像什么样了,我不也没说不行吗?
宗明煜的声音居然也是难得温和的,似是怕他太凶了,白芙蓉就会又拿那些恭顺娴静的虚假一套来搪塞他,不敢实话相答,问她:怎么想着种菜养鸡了?
很多人都有一种感觉,当你面对不太喜欢或暗暗戒备的一个人,如果对方严厉凶煞,那你也根本不怂,针锋相对地怼回去就是了。
但若是对方突然软化了,突然变得客气,言辞都温和起来,原本满满地蓄积着力量准备着回击的你,就反而像戳破了气球,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又不想和对方显得太热络,迈不过心里已经砌起来的戒备的墙,一时就会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好。
白芙蓉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她稍微向前一步,站在门廊的边沿,也望着眼前的院子,避开了宗明煜的目光对视,双脚脚尖悬空,前后微微一晃一晃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再有,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就是向往田园之乐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宗明煜伸出手就把她左手小臂抓住了,力道之大几乎没直接把她拎起来,一把就把她往后拉了回来:别站那边儿上晃,若摔下去怎么说?
常年习武的有力大手,隔着秋日不厚不薄的单衫,猛然抓住了少女纤瘦的小臂,依稀能感受到肌肤细腻的温软,两人都是微微一震。
白芙蓉回头,就对上宗明煜明亮的凤目。
又瞬间垂眸,一用力就把手抽了出来,不会摔的。
况且下面都是泥地草木,我又不是易碎的玻璃瓶儿,摔也摔不着什么。
宗明煜的目光明明白白地透着对她说辞的不信,结合今日在她屋里院里看到的一切,他脑子里隐约觉得猜到了她为何如此,于是只盯了下她低垂微颤的眼睫,也不说破,仅是点点头:可,你的院子,你愿如何就如何。
夜色迷蒙,人影阑珊。
在这样月微明风半凉的秋日夜间,一般人家已经要躺在床上休息了的时刻,孤男寡女,彼此又是这样的身份,就算是朗无情妾无意。
在阴暗里,也要滋生出丝丝缕缕的暧昧来了。
都说异性友情越丑越纯,而白芙蓉和宗明煜根本连朋友也算不上,她自己现在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他长得,说实话真不错,一个夫主一个妾室,夜阑人静地还待在一起,宗明煜的心思还能纯吗?他能图什么啊?
图她没文化、图她写字差?
废话,宗明煜这个一向矜傲冷酷的男主子,自己都装邋遢装拉肚子恶心他了,他还不走,而且还突然对她这个小妾和颜悦色的,当然是馋她身子了。
白芙蓉心里警铃大作,再这样待下去,简直是危险危险危险!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钝刀子更割人,白芙蓉懒得和他再捉迷藏了,咬了一下下唇,右手微微捏紧成拳头,先让把春雨支开:你先进去,我和二公子两人有话要说。
待春雨进屋并掩上门,白芙蓉方才仰头,目光不闪不避地对上宗明煜的眼,开口送客:二公子,天晚了,妾要休息了,不如,您也回悦凝堂休息罢。
赏赐
夜里。
虽然宗明煜当然是走了, 但水房的管事和下人事先都不知道宗明煜会走,照样送了第二大桶的热水来,白芙蓉洗完头和澡,发根都烘干了, 长发发尾还带着微微的湿润躺到床上, 春雨帮她掖被子、放下床帐, 等会儿还要吹灯、关门。
虽然春雨夏云没听到白芙蓉直接赶客, 但也看出白芙蓉的装腹痛抗拒, 以及白芙蓉单独和宗明煜说话后,宗明煜出来就走了,当然明白这一切和白芙蓉有关。
于是还是忍不住跟她嘟囔今儿个夜里的事:二公子好容易到姨娘房里来, 姨娘又是何苦, 奴婢是丫头,不懂主子们的事儿,但照我看,二公子对您,那可是真是大变了, 可没像您说的那样看不上您呢。
纵然按您说的,不能开罪二夫人,但二公子自己都来姨娘房里了, 姨娘又何必往外推呢?二夫人再大方, 要是再过五年十年您还无宠无子,二夫人还能保证就让您安安稳稳地过得了一辈子?但姨娘若是能抓住二公子的这阵兴致,纵然男子天性凉薄易变, 但只要姨娘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 那才是您这辈子的保障呢
被白芙蓉给打断了:行了, 别说了, 我意已决。可惜我知道剧情哇,所以这些话当然劝不了白芙蓉,最多只要忍三年不到就行了。
况且人都走了又追不回来了,多说无益。
她一向亲和,越是她这样平日温和主子冷了脸来,越发显得凛冽严肃,当丫头的也就鼓着脸闭了嘴,不敢再提了。
白芙蓉细细嘱咐春雨:明个儿一早就去药房给我拿些药丸子来,就说我饮食不当、腹泻不止,这些常见的病症约莫都有成药的。请安也给我报病,也一样的理由,就说我肠胃不适、去请安反倒怕给太太添了冲撞也就是了。
宗明煜踏足她的院子,从进屋到离去,因为中间吃了一顿火锅,大约也有近一个半时辰,虽则未留宿,但宗明煜一贯淡薄女色,幸福都是在比较中产生的,白芙蓉成为宗明煜大婚后首位被翻牌子的妾室,俨然已经是暂时性地拔得头筹了。
明日要是去请安,肯定会有很多明枪暗箭的,白芙蓉心情不好,懒得应付,干脆请一次假好了。
春雨纵然不解,看她已经背过身去,也只能应是,然后把床帐压实了离去。
白芙蓉却翻来覆去,一时睡不着。
她直接开口让宗明煜回去休息,已经算是直言逐客了。
她一个流浪逃荒而来被买下的丫鬟提拔的妾,宗明煜愿意纡尊降贵到她房里,恐怕在阖府所有人的眼里,她都该感恩戴德、欣然领受才对。
何况宗明煜那样矜傲的人,连余沛宁那样的大家贵女,虽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因为已经成为他的妻子,都没有做出直接的拒绝言行,只是僵硬姿态被他察觉了、然后是他主动不要的,而她白芙蓉,在他眼里,一个往日衣衫半褪往他身上扑的女人,今日居然拒绝他的留宿。
他的自尊和骄傲让他不屑于强迫女人,白芙蓉就是知道自己只要开口拒绝,他应该不会强来才直接说了的。
但白芙蓉以为他会生气,因为她的不识好歹。
或者宗明煜会恼羞成怒,因爱生恨稍微责罚一下她,让她清醒清醒,明白明白她自己的身份,只有他能将原身白芙蓉的投怀送抱弃如敝履的理,没有轮得到她对他说不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