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娘跨上小电驴,边带头盔边说,到时候你来中心医院找我。说完,骑着小电驴走远了。
年轻人坐在门槛上歇了歇,缓口气又接着搬东西,晨曦的微光打在他面上,熟悉的眉眼,正是从a市离开的杨青。
和岑微雨分道扬镳后他接回张元英,一路南下来到桃柳镇,这里离他的长大的地方龙马镇只有五十里路程。
他本想带着张元英回故乡,但奈何当初他为了给张元英治病早把家中田地悉数卖了,加上他带着个病人,很多人不愿意租房子给他,辗转到桃柳镇才算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一直收拾到大中午才勉强收拾出个能落脚的地方,杨青终于有空好好看一眼他未来的家。
这是座自建房,位于小镇最边上,最近的便利店离这里也有一公里,但胜在环境安静,适合病人修养。
房子一楼太潮,不适合住人,二楼有四个房间,他把朝阳的那间收拾了出来留给张元英。房子还自带个小院子,他打算种些花,张元英以前还清醒的时候总爱侍弄些花花草草。
胡乱啃了个面包,他锁上门,准备去接暂时交给别人照看的张元英。
其实,多亏了阴魂不散的岑微雨非拽着他去细看不堪回首的过往,他的心被把大锤子敲了又敲,除了疼,还有桩好处,他那狭窄执拗的心胸竟然奇迹般的被敲开了些。
日光驱散了表层的怨怼,他生出几分对人的宽容和接受的勇气来。他能宽容张元英被病魔夺走神智,他也有了接受张元英可能好不了的勇气。以前的他是不能见光的胆小鬼,他畏光似虎,思想在潮湿的地窖里生出霉斑,他把逃避之罪推给张元英,为了不恨自己而去恨她,其实他只是在装睡,真正胆小懦弱没有勇气接受现实的人一直是他。
他把张元英暂时托付给了镇上一家面馆老板照看,步行二十分钟,面馆到了,隔着玻璃门,他看见张元英正坐在长凳上面对着玻璃门发呆。
甫一看见他,张元英慢腾腾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杨青推开门走近她,把她瘦如鸡骨的手握在手里又替她将滑落的银白鬓发别在耳后。
张元英低头,嘴角下撇,小孩般抱怨:青青,你不要我了。
杨青温声道:奶奶,我来接你了。
哪怕被空白吞噬,张元英也会挣扎着喊出他的名字,张元英是爱着他的,爱着青阳碧,爱着杨青,他被允许这样想吧?
第42章 【2015】睁眼
镇上卖手机的店家不少,杨青牵着张元英转进最近的一家营业厅。此时初初步入七月,酷暑方起了个头,怕热的营业员小张已经用上了手持电动小风扇。
在嗡嗡的转音里,小张单手托腮趴在玻璃展台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大概五分钟后,门口的感应喇叭扯着嘶哑机械的破锣嗓喊了声:欢迎光临!
小张来了精神,关掉小风扇,抬头往门口望去。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一少一老。
小张干这行多年,去年在分部评上了优秀骨干,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哪些人是进来蹭空调的,哪些人又是只看不买的,哪些是单纯来交话费的,她一眼就能望出个七八分成色,少有看差眼的时候。
一般说来,长辈带着晚辈来的最舍得花钱,年轻人都要新款,赶潮流,只消把人往放新出的机型的展柜一带,不愁不掏钱的。
小张带着误会,春风满面地接待进门的祖孙二人,但她的热情仅维持了片刻便熄了火。
杨青无视营业员的热情推销,开门见山道:老年机在哪儿?
半小时后杨青带着两款崭新的黑砖头离开了营业厅,他插上了电话卡,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喂,谁啊?三万!放下别动,老子要碰。电话那头十分吵嚷,杨青把贴着耳朵的手机拿远了些,拧着眉说道:姚姐,是我,小杨。
交流过程短暂,房东这会儿显然没空和他寒暄,三言两语沟通好签合同的时间,嘟一声把电话挂了。
杨青翻来覆去地摆弄手里的小黑盒子,眼里满是惊奇,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新时代的产物,尽管早知道如今科技的发展让生活非常便利,但看别人操作和自己上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他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来回摆弄黑盒子,他胡乱按了通号码拨通,居然真的接通了,黑盒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男声。
声音骂他是不是有病。
被人骂有病还能偷着乐的人大抵是真有病吧,发现有路人看过来,杨青收起笑意,摆副成熟稳重的模样,牵着张元英走了。
他买了袋苹果送给帮他照看张元英的面馆老板,老板收下苹果,乐呵呵地给杨青装了两袋店里没用完的生菜和煮老汤剩下的牛肋骨作为回礼。
此时夕阳已下,天边晕染出残暮的金色,杨青牵着张元英走在乡间柏油路上,屋舍重叠的暗影留他不住。
尸井窖的死人睁开了眼。
回到租住的小院,已经七点半了。他哄着张元英吃完药,给搬了张圈椅,打开电视让她看,自己则面色严肃地走向厨房,他要做一件比领兵打仗还要难上百倍的事做一顿美味可口的晚饭。
十分钟后随着第一个碗的破碎,他把对自己的要求降低成做一顿能吃的晚饭。
嘭随着一声闷响,厨房里腾起阵阵黑烟,张元英被惊动,她抱着薄毯走到紧缩的厨房门前,惊慌地想打开厨房的门。
厨房门从里面被反锁,她只好把侧脸贴在门上,小心听动静。
杨青怕吓到张元英,更怕自己灰头土脸的到倒霉像被张元英看见,他刻意提高音量,半哄半骗着让张元英回去看电视。
门外脚步声远,杨青松了口气,转头和灶台上的一片狼藉无语对望。他只是想炒上一把生菜,不知怎的,锅里起了火,他忙不迭接了碗水往锅里倒,怎知火舌见了水猛地窜起三尺高,不仅呛了他满口烟,还燎了他一截额发。
倘若张元英不在,他少不得还要和不听话的锅不听话的生菜大战三百回合。
他灰头土脸地收拾完厨房,带上钥匙出门买了几份熟食和小米粥,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他挫败地想,驯马熬鹰无一不通的太子被小小生菜打败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折转反侧,今天鸡飞狗跳的一日是他头一回接上地气。他的身体得到了重生,他的灵魂却还留在国破的那一天,他被分割在两个时代。
他总觉得青阳碧的一生已经结束了,杨青是为了赎罪而衍生出的泡影。可遇见岑微雨后他却有些不服气,凭什么他能活得有滋有味?最该忏悔的不就是他?
杨青越想越不服,同时一丝侥幸探出头,既然岑微雨能堂而皇之地活出人样,那么他为何不行?
哪怕死后下地狱被前世的冤魂纠缠,岑微雨也比他更受唾弃,有人垫背,还怕什么?
他要比岑微雨混得像个人!杨青下定决心,片刻后他翻身,丧气地想,还是先炒好一盘生菜吧。
隔天八点,当看见空空如也的米桶时,杨青恍然大悟,目前摆在他面前的现实不是如何炒生菜,也不是如何超过岑微雨,而是没钱啊!
张元英的医药费就是一大项开支,更别提房租,生活费,杨青光是想想就头疼,他痛恨起一年前的自己,为什么没从岑微雨身上要一大笔分手费!
待张元英睡着,杨青锁上门,带着怨念出门去找差事。他先给房东打了给电话,说了自己想找工作的事。姚三姐人虽爱计较,但又带有乡下人特有的淳朴,听了杨青的话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一口答应下来。
整个上午都用自己的小电驴载着他满镇转,但最终一无所获。
由于要照顾老人,杨青能选择的工作有限,要能随时回家,还不能上夜班,这样的条件想找到适合的工作实在不容易。姚三姐赶着打麻将,见时间差不多和杨青说了声,骑着小电驴走了。
杨青沿着路边的街道慢慢地走,路过网吧门口看见几个蹲在马路牙子上吞云吐雾冲过路行人斜楞眼挑衅的黄毛,他差点没控制住又干起了老本行。
不行,要当正经过日子的人,杨青按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加快步伐离开。
转过网吧,再往前个百里米,有一家小学,小学对面是一家花房,杨青沿着斑马线横穿马路,走进来才看见花房的玻璃门上贴着张招店员的a4纸。
工资,上班时间都能接受,虽然自己并不会照顾花花草草,但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试试。杨青推开玻璃门,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便听一道柔美,略显迟疑的女声在芳香满屋的花房响起。
殿下?
第43章 【2015】牵牛花
殿下?
杨青对这个称呼神经性过敏,下意识脚步后撤想退出花房,他始终用警惕的眼神注视坐台,坐台上放了一排栀子花,女人的脸藏在了花束后。掌心按上冰凉的玻璃门时,女声又唤了一声。
殿下。语气变得坚定,声音的主人拥有绝不会错认的自信。
杨青被叫停脚步,他吸了口气,微微侧身,让视线顺着花束的间隙渗透。他看见,那里坐了位栀子花般的女性,年岁估摸着在二十五岁上下,杏眼桃唇,一头乌发泱泱泻在腰间,身上穿一见亚麻编织,衣角绣牵牛花的长裙,肩膀上笼着披帛,女人眼波流转间尽是欣喜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