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将买来的茶苗均匀地栽进去,又用四根棍儿在四角支起一层塑料布在清明之前,都得给虚弱的茶苗遮阴。
一忙一上午,午饭还没吃,等终于站起来,腰也差点折了。
他突然从重重丛丛的茶树里冒出来,一下引来梯田上不少妇女的目光。宋知最后检查过一遍,正欲离开,却听田里所有女人都在夸他。
她们努力说起普通话:小茶爷,你怎么这样勤快?
不泡你的茶,对种地入迷啦?
宋知:嗐,什么也不是!
你的苗苗行了不?
还行,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宋知说完,沿着田埂出来,走到外面的土路上。上头一个女人突然叫住他:瞧你手脏的,我有条新毛巾,给你擦擦。
下头一个妇女刚看到她拿出来,就开始喊:你用白汗巾给小茶爷擦泥巴?你怎么不跑到他家里,再给他洗洗袜子咯?
宋知天天被调戏,人已经听麻了。
男人们都在地里沉闷地埋头干活,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怼起来。她们从早到晚一直重复机械式的枯燥劳动,早就苦不堪言,谁也不放弃制造乐子的机会。
回去啦?一个茶农问。
宋知:对,差不多了。
歇歇吧,等明年苗养好,和我们再一起采茶!
宋知应了声好,心里盘算,茶树要三到五年投产,这才刚开始种,离采茶那天还早着呢。
不过,他有十足的耐心。
茶苗是在茶市上精挑细选过的,为了土地的排水性,宋知又花钱找人修排水沟。他喜欢喝茶,享受种植的过程,对茶叶要求很高,再加上从小花钱又大手大脚的,以至于成本高昂。
但所幸,他的茶苗长势喜人。仅仅一个月后,原本只有脚踝的苗窜到小腿那么高,植株也长得结实。
早上,茶市上的老板娘还问他:小茶爷,你田怎么样咯?
宋知:还行,不涝了。
老板娘好像对他的排水沟很有兴趣,打听道:这么有用?
我听人家说,今年云团来得比平时早,梅雨要提前咯。
宋知说:丘陵快两百米高,怎么也不会淹到那地方吧,除非把我的苗冲跑了,不然的话,做好排水就行。
转完茶田,再逛茶市,似乎已经成了他新的习惯。手里提着两斤茶,还没进家门,宋知在茶庄门口的碎水泥路上,发现一个瞎子拄着棍儿正在那里敲敲打打地走。
他多看了几眼,喊出一嗓子:诶!
您上这儿遛弯儿?这一条道上可都是大车!
瞎子戴着一副全黑镜片的眼镜,听到有人在叫他,仅侧过一点身体:
小兄弟,我想去刘老志家,该怎么走呀?
刘老志?
刘家姊妹花和刘茶茶他爹。
走岔道儿了。他一边抬脚往茶庄走,一边回头说:方向反了,隔老远呢。您叫个人把您捎过去,这路上全是重卡,别给你挂车上拖走了。
见那瞎子想了一秒,转过方向,继续用棍子往前面路上试探地敲,然后自己再小步地挪。
宋知把装茶的塑料袋子放屋里,走出来,叹一口气:走吧,我捎您。
他走到跟前,才发觉这瞎子身上挂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握着棍子的手像鸡爪子,又癯又黑,腰间还挂一破布袋。
您是干嘛的?
瞎子笑笑,说:我是个算命先生。
宋知没说话,拽住棍子另一头,在街上走了大半小时,把人领到刘家茶庄。
他看到刘茶茶在院子里的树底下打沙袋,没好气地问:你爹呢?
刘茶茶斜眼瞅过宋知,他正在变声期,扭头用粗嘎的嗓音朝屋里喊:妈!算命的来啦!
刘老志匆匆出来迎接,看到宋知,顿了一下:小茶爷也来咯?
赶巧碰上了。宋知指指瞎子:说是来你们这边儿的。
他好奇地问:你算命算什么呢?
刘老志年过知命之年,黝黑的脸上扬起一点哂笑:算算我老婆怀的是男是女
宋知神色一亮:哎呦!
你这老狗!又抱一胎,恭喜恭喜!
他老婆这才从后头慢慢走出来,宋知看到对方的肚子已经很鼓了,心想,媳妇怀了,不去医院托熟人打听孩子性别,算命这能算准么?
似乎猜透他心中所想,刘老志的妻子说:八个月了。
怀男孩肚子尖,怀女孩肚子圆。我找她们都看过了,看不出来,打算让大师帮我看看,再算算这一胎生得顺不顺。
宋知点头,表示懂了:噢
随后,瞎子和他被刘老志请进屋。那瞎子把木棍儿支在门口,把褡裢披在左肩,煞有其事。他把手一递,刘老志妻子就知道要做什么,把衣服撩高,走上前,把肚皮贴过去。
一时间,屋内安静极了。
瞎子保持那姿态站着,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一样,好半天才把手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边。终于开口:
沐浴宫嗯还算好生养
子女宫位,是个女孩儿。
刘老志儿女双全,早无所谓了,老来得子,只会忸怩地笑,在嘴里念叨:女孩好啊,女孩好啊。
瞎子详尽地分析过一番宫位、财禄运后,他老婆也很高兴:大师,能不能再给孩子起个名字?
以前怀三个孩子的时候,都请这位算命先生来看过。他当年说,双胞胎姐妹宫位好,能健旺家庭。果然,姊妹俩机灵又聪明,出生以来,刘老志的茶庄成了清源生意最好的一家。后来,先生又说男命有七杀,也算准了,刘茶茶就是个混小子!
起名?
嗯
茗、荼、茶
算命先生反复思索,结果僵直地站了五分钟,都没憋出一字。
宋知看得发笑,大师词汇量不够了么这是?
他开口提议:茶还有个别名,叫荈。(音同喘)
刘荈荈,有点生僻。但起码和你们家起名风格很搭,考虑考虑?
刘老志重重点头:可以考虑!
他老婆说:让小茶爷在一边看了这么久,我们是花重金把大师请来的,人来都来了,再给你算算啊?
宋知心说,这多不好意思。
你想算什么?瞎子说,手心。
小茶爷一下来了兴致,捋高袖子,伸出白白的手腕儿,就伸在他手底下:算我开的茶庄什么时候发大财!
刘老志笑他直接,和妻子在一边听。
瞎子探出手去摸,他那只鸡爪子跟抹过一层油似的,关节处黑亮黑亮的,搭在玉色皮肤上,堪称一种视觉上的玷污。先掐掐宋知的关节,又一路沿小臂骨形摸下来,在掌心的三条纹上用他的长指甲以慢速划过,仿佛在感受指腹下的纹路。
瞎子思考了半天,好像很苦恼:你
宋知耐心地等下文。
康寿纹掌丘大,艮宫饱满,按理说是个不愁吃穿的但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发财的话,那还是困难。
怎么说?宋知神情一下变得严肃。人都是这样,旁观别人时,还会清醒地质疑,轮到自己头上,一听不好,马上选择信服:哪里困难?
那瞎子不直接回答,反而神神叨叨的:水旺得土,方成池沼。强水得木,方泄其势。
什么意思?叫他再多种几块儿地?
我这儿有包檀木屑,看你今天为我带路的份上,我的客户家里又有这样的好事,原来要50元,现在只收你5块。
宋知皱着眉看他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粗布缝制的三角布包,顶上栓着根棉线,布包底下两角都蹭得发黑。哪怕不凑近,宋知也能感觉出外面那一层白布有股馊味儿。他放到宋知手里,继续说:还有你的天纹,稍微短了一些,但岛纹链形线又深,夫妻感情非常好。一方可能会早死。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