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茶庄一卖,再把方成衍在清源送给你的门面儿也卖了,他都送给你了,等回来,在北京找一个地盘租茶庄,那些钱都够你付一辈子的租金
宋知不再言语,把头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还以为回清源的决心足够坚定,但站在分岔路口面临重大决定的时候,还是不免要突然心悸胸闷一下,停下来问问自己,这真的是个好的选择吗?
人都走了。
方晟实在看不过眼,对方成衍说:把衣服换了吧。
男人静默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作,只有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
方晟往窗户外探头,见老爷子正在院子里遛弯儿,于是往前凑凑身子,小声道:人家宋知还是叫自己嫂子来接的
不是我说你,你把人拐到床上不说,也得负责把人哄开心吧?
怪不得郁闷得都抽起烟来了,你是不是就没这块儿的头脑?
眼瞧着方成衍不打算吭一声。
方晟锁眉。
这讨媳妇的状态,可真够呛啊。
你等人家消消气,还得再努力,知道现在小年轻人都怎么谈恋爱么方晟这阵子电视剧看得不少,对他说:你小叔我还真能为你支两招
方成衍起身,拿上车钥匙。
诶,你上哪儿啊?
方成衍开车去了公司,一整天,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去。
宋知这边也不好过。
到家以后,他在沙发上困恹恹地躺下,抬起眼皮,瞅一眼电视上头的电子钟,发觉已经到了二月底。
这一个月过得跟做梦一样
虚妄苍白,记忆都很模糊,好像过得也不是自己的人生
他晕晕沉沉地睡着了,再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浑身烫得厉害。
有人在敲门。
声音轻微地扣了几下,又持续不断地在响。
宋知软绵绵地喊:谁啊?
拖着疲惫的身体,过去打开。
是张令泽。
对方看到自己的第一秒,脸上闪过一点局促的尴尬:小知。
宋知往里屋瞅了一眼,他妈和嫂子都还在家。他不想和张令泽多待,于是在门框上靠着,问:怎么了?
小知。张令泽又叫了一声。
宋知:快说吧,节省时间。
张令泽:我要去工作了。
宋知点头:嗯。
是好事儿啊。
张令泽没动静了。
怎么?他问,专程跑来跟我说这个?
嗯,来跟你说一声。张令泽嗫嚅了一下嘴唇:我去的外地,找了个小公司职员的班儿上。
宋知无声地做出一个喔的口型,身体在门框里遮住了大半,没有让对方进屋的意思。就在这时,他的眼神忽然转为惊讶,他注意到张令泽挽起一截儿的袖子下,皮肤上满是烫伤的痕迹:
你这胳膊怎么弄的?
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
黑色的线条被无数个联结在一起的小坑冲毁,小坑边缘的皮肤被瞬间打下来的高温烫成白色的圆圈儿,中间露出里层的血色嫩肉。
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这一片儿大致画了一个人头,但脸被打得密集,根本看不清什么图案。
宋知没见过这处纹身,只有张令泽知道,这是在分手后,两人都痛不欲生的期间纹下的。
他已经打过三次,还要再来三次,才能彻底把纹在皮肤上的颜料弄干净。
方成衍并没有向张令泽许诺,许诺保证他爸不丢掉工作。非但如此,对方还掌握了张鸣参与埋尸杀人的十足证据,足以认定父亲帮凶杀人的恶劣性质,能关到无期。但方成衍拿洗纹身的事作为利诱,只提交了部分证据上去,最后张鸣仅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再出狱的时候,可就是七十岁
方成衍还对他美名其曰,是给他一个给父亲养老送终的机会。张令泽家里的资产全部被清查,他自己一毛也没有,得先想办法养活自己
纹的什么图案啊,这么大一片儿?
张令泽眼圈有点儿红,好像有一堆话要和他说:
小知。这也许是张令泽最后一次叫他了。
宋知皱眉:
我走了以后,你高兴一点儿,别为一些不是你的错的事儿伤心,不值得。张令泽把袖子捋下来。
兴许是察觉到什么,宋知收回视线,不说话了。
那纹身是按着照片拓印的,19岁的宋知在地中海的海岸上,对他笑得灿烂和煦。
正是年少无知的年纪,校园时期又鲜少会有真正能击垮感情的矛盾,他们要好得过头。可渐渐地,人长大了,面临的问题与压力一重又一重,张令泽缺乏解决问题的本事和魄力,更可怕的是,连宋知的勇敢也没沾上。
他不知道自己拥有过的少年有多受别人喜爱,在别人眼里有多么珍贵,还辜负了对方,以至于到最后被一个后来者强硬地将之从皮肤里剥离出去。
一下又一下。
洗纹身的激光孔打下来,带来皮肉烧焦的气味,还有骤然收紧的灼烧感。
青春过去了。
只剩下一堆血肉黏连的小小孔洞。
宋知送走他,没过多久,发觉自己真是发起了高烧,脸颊烫得离谱。
昨天醒来的时候还能提着一口气,硬是下了地一通乱走,但现在人没那么紧绷,心情懈怠下来,结果浑身都更难受了。
他不敢惊动他妈他嫂,身上还有一堆痕迹没消下去
宋知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下午,到了半夜,强撑起精神,摸黑到客厅,倒了杯水。
又因为鼻塞得严重,打开窗户通风。
意识模糊中,他看到楼底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没脑子多想,又倒头回去睡。一觉到大天亮才从床上起来,烧靠自己退下去,但头还是疼得不行。
宋知买了明天的车票,不准备告诉父母,等把该见的朋友们都见一圈,就离开北京。
他先去了宋骧的坟上。
对着灰白的墓碑,他满脑子都是和宋骧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宋知烧了很多纸。
尽管不相信这些纸钱真能飞到大哥手里去,可能是趋于心理安慰,他还是买了一堆,水果、鲜花、殡葬车辆拉来的纸人纸马。
事死如事生。
先烧它个管够。
我得走了。他说,哥,以后应该不回来看你了。
带着暖意的春风吹过来,撩动他额前的碎发,像是在给悲者温柔的回应。
宋知随后又找了陈柏宇,去警局见上班的项彬,把话说到后就离开。最后翻了一圈通讯录,发觉实在没什么能联系的朋友,手指又上下划了一遭,只找到一个姚姝晴:
[姝晴,我回南方了。]
说完又发觉怪,补充一句:[没什么事,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对方回复得很快:[那你又得到过年才回家?]
她说:[晚上出来吃饭吧,上次相亲,鹅肝你请的,这次换我。]
宋母晚上看宋知又准备跑出去,问:去找谁啊,记得早点回来。
生怕小儿子再闹一出不回家,刘茹慧不敢多说一句带着埋怨怪罪的话。
我去找姚姝晴。
刘茹慧愣了。
事情结案以后,她每天都在惦记在外头不着家的宋知,也想通了,以后不会再撺掇小儿子干他不喜欢的事。结果,这孩子居然
她心里高兴,宋知前脚刚走,后脚兴冲冲告诉丈夫:小知去找晴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