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的话还没说完,裴红药快步上前,把住宋韫手腕,目光示意他住口。
我有话跟你说。裴红药沉声道。
虽然齐胤对裴红药曾直言求娶宋韫一事心有芥蒂,但宋韫的安危至上,裴红药神色凝重把着宋韫脉搏要单独说话,齐胤瞬间抛下一切忌惮:韫韫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姓裴的说话啊!
裴红药扬了扬眉梢,就是不松口,看着齐胤神色慌张,他心里不知有多得意。
裴红药坚持要和宋韫单独说话,不许任何人靠近。
宋韫跟着他来到大雄宝殿,裴红药迟迟不开口,宋韫也顾不得羞赧,问:神医,我有些不适,能否
裴红药顺手把住他手腕,沉着一张脸梳理脉象,很快撒手道:我就知道那晚上不会有好事。
宋韫瞬间红了脸,听裴红药语气,自己应该是真的怀上了,而且是正月初一那次。
我有些不适,能否给我开些宋韫喉结滚了滚,硬着头皮说出,安胎药。
裴红药愤愤看他一眼:安什么安!你真的要生?!
宋韫微怔:不然呢?
裴红药没好气道:你从哪生?你不要命了?寻常妇人从产道生育婴孩都是九死一生,何况你还是个男人!为那种无赖豁出性命生孩子,值得吗!
虽是问句,裴红药的愤怒却给出了他自己的态度。
宋韫怔怔的没有接话,他不自觉地轻抚自己腹部,一开始知道这个孩子存在是深深震惊,自己竟然真能怀孕。
然后是惊喜他和齐胤的孩子,会长得像谁呢?脾气会不会随了齐胤?以后一大一小两个一起撒娇,怎么招架得住?
喜悦冲昏头脑,他无暇顾及最重要的问题
男人生孩子,到底要怎么生?
见宋韫神色凝重,眉宇之间难掩忧虑,裴红药忍不住和缓了语气: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要怪都怪那个混账
宋韫抿着唇还是没有接话。
裴红药试探着道:我虽然不懂国家大事,但也感觉到最近局势越来越不好了。就算是女子,现在也不是怀孕的好时机他从袖中摸出一瓶药剂,递到宋韫眼前,现在只有一个月,对你身体的伤害很小。服药三天之内,胎儿就会消融于骨血,你也不会有太大痛苦。
宋韫看着面前粉色的小药罐,下意识后退两步护住自己腹部,拧着眉头看裴红药:我要的是安胎药你怎么会随身备着这种我,我不想
看着宋韫抗拒的神情,裴红药紧握药罐,咬牙道:早在闵州,我接生双生子的时候,李将军就让我准备好避孕和堕胎的药物,我当时还以为是他老不正经我家老头子也没及早告诉我鲛人后代竟如此易孕。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该先用药把齐胤那混蛋
闵州宋韫回忆起来恍然大悟,难怪将军当时神情古怪,宋韫还以为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夫人连罗敷都知道鲛人男身可孕,其实父辈们也早就知道,所以正月初一时两位父亲才会对齐胤大动肝火。
于公于私,他们都是不想宋韫怀上齐胤孩子的。难怪母亲多次告诫,大局落定之前不要和齐胤胡来。
可是已经荒唐放纵过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闵州双生子之事也提醒了宋韫另外一点:剖腹呢!你之前不是已经成功剖腹取子吗?
裴红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宋韫抿唇: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相信你的医术。
我不相信我自己!裴红药几乎是吼了出来,破天荒的在宋韫面前红了眼眶,就算有皇位继承又怎么样!至于你豁出命去生?就算要继承人,非要是齐胤的种吗?你明明也可以让女人怀孕,一旦你做了皇帝,天下的女人任你挑选,还怕没有后代么?非要以身涉险?
宋韫反问:女人生孩子就没有危险吗?
裴红药顿了顿:至少比你生要安全。若是你生,恐怕只有剖腹这一个法子。
宋韫摇头:若是只论体质,我的身体比一般的妇人强健许多,她们剖腹尚且并无大碍,我未必就要担更多风险。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可男人们都觉得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是每个女人必经的义务,若是扛不过去就是自身福分浅薄。但他们可曾想过,那些难产而死的女人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丢了性命,那孩子身上还有男人的一半血统。凭什么把十月怀胎和分娩的危险和痛苦都理所应当地让女人独自承受?男人只要等着孩子呱呱坠地,然后便成了父亲?这世上,有形无形,女人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我不能再强加给她们更多折磨。若是我不能生,那我和齐胤合该一生无子;但我已经有孕,为什么还要牵扯旁人进来?我想要这个孩子,不仅因为皇位需要有人继承。更因为,他是我和齐胤的孩子。我知道生育有风险,但我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宋韫自小穿着女装长大,接触最多的也是女人:年长的夫人年轻的小姐年幼的女婴,他能看到并理解女人的不易与艰辛。也没有在位得权者视人命为草芥的骄矜和傲慢,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比他人高贵。
这样的人,是裴红药从未见过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宋韫心里有爱。
于天下之博爱大爱,于齐胤之偏爱私爱。
裴红药想,自己至多只能和天下一起分得宋韫的博爱。而宋韫的私心偏爱,只属于齐胤。
凭什么是齐胤?
那种城府深沉又撒泼无赖的人,凭什么得到宋韫全心全意?
是因为先来后到,迟一步遇上就毫无机会么?若是自己早些遇到宋韫,从一开始就对他态度好些,会不会有不同?
裴红药快速地设想,随后得出的答案令人绝望。
喜欢和爱大概是不讲道理的,人生也是没有如果的。
手中药罐滑落,砸在地上粉碎。下一瞬,袖中瓶瓶罐罐也都掉出来摔成一片混乱,粉末飞扬甚嚣而上。
裴红药下意识抬袖掩住宋韫口鼻,对上宋韫带着疑惑之色温润澄澈的眸子,心跳有一瞬间的乱。
裴红药慌忙捡了碎瓷片,割破掌心,胡乱抹了些鲜血在宋韫唇上。
宋韫「唔」了一声,被血腥气熏得有些作呕:这是做什么?
看见他按着心口脸色煞白,裴红药紧皱着眉头,找来扫帚清理了地上的东西:还不到害喜的时候。旁人千两黄金都换不来我的血,便宜你了这些药里有曼陀罗,还有毒药,挥散出来吸入口鼻就能起效,我的血能解百毒。
是这样啊宋韫点头,谢了裴红药,对了,你从前不是说我的血也有药用价值么?倘若到时候有意外,止不住的血也不要浪费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裴红药扔下扫帚,上前紧掐着宋韫肩膀,刚才不是还说相信我的医术?我给狗给猴都做过不知多少次剖腹,给人也做过,能有什么意外!
裴红药眼睛有些红,紧紧盯着宋韫,一字一顿道:有我在,不准你有事!
宋韫从他眼中同时看到了坚定和脆弱,自信和担忧,紧接着听到裴红药极低的宛如叹息的一声:若护不住你,我余生也不必行医了。
宋韫心头瞬间被强烈的情绪冲击
震惊、感动,还有无能为力的愧疚。
行医救人杏林春满是医者的至高追求,裴红药视医道如命,但宋韫的性命却又在医道之上
何德何能,受如此青睐。
宋韫垂眸,余光扫过他掌心鲜血染红自己肩膀,低声道:抱歉。
裴红药心头一窒,装作没听见,松开宋韫,故作豁达道:我家祖上就给你家收拾烂摊子,我也算传承家业了。当年你们那位先祖就是我祖父为他接生的。鲛人体质特殊,族群虽然人丁不旺,到底是有传承的,总不可能个个都要剖腹,一定会有别的生产方式,一定会有的就算你不是纯血的鲛人,还保留了许多鲛人的特征,除了眉间痣减淡,孕期可能还有别的特征,或许你根本用不着剖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