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
从前裴季狸心里有个坚定不移的答案,支撑着他对齐胤一切匪夷所思的转变嗤之以鼻。
但这个答案突然变得并不坚定,甚至向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不能再深想了。
徐霁那样的畜生不配得到善果。生来就带着原罪的人也不配拥有任何欲望。
都是孽障。
萌发之时就该彻底铲除。
裴季狸听见一声猫叫,望了眼蹲在不远处屋顶上犹豫不敢上前的猫儿,踢齐胤一脚:快滚,猫怕狗不敢过来,别耽误我喂猫。
齐胤不躲不闪挨了这脚,但也没走,挪到一边,听见裴季狸喂猫时,野猫发出的护食声。
药王谷把裴红药带了回去,也答应了替我们诊治。哥,裴红药说有法子让你好起来的,这江山还是由你
齐胤话没说完,裴季狸攥紧了重新捡回来的猫粮袋子,我说过了,齐家的江山,我不要!我姓裴名欢字季狸,可医人、可杀生、可权倾朝野,但不可君临天下。那个位子,随你坐还是他坐,我不会沾染半分。
哥齐胤语塞,心中更加苦涩。
裴季狸冷笑:别觉得对不起我。我也有私心,那个位子会让人发疯。你看你爹,再看齐俦,还有徐霁,都疯了。我虽然算不得好人,倒也不想做疯子。
齐胤坚定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都是被前朝诅咒的,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我不过是虽然周身泥泞却还不至于不可自拔吧。裴季狸屈起手指,用指背抚过野猫脑袋。猫儿停止进食,仰头看他一眼,伸出舌头想舔他掌心,裴季狸却站起来背手。
走吧,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回去好好做你那活菩萨的吉祥物。裴季狸往外赶齐胤,至于药王谷的人,让他们给她治吧。
齐胤被赶到冷宫门口,虽未言明,却很明白裴季狸口中「她」指的是谁。
公主不在这里,你把她安置到何处去了?你先前不是说,不清醒于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呢?
裴季狸笑:你我离京,自然就只有妙峰山最安全了。她素来厌恶我至深,我做什么她都恨不得杀了我泄愤,或许是从前根本都想错了。用不着我照顾,她自己好起来或许会想离开这个浑浊污糟的地方。都由她吧。到底有生我的恩情在,总要报答。让药王谷把她治好,就当是我借花献佛吧,承你们夫妻的人情。
裴季狸缓缓吐字:前尘往事,他若好奇,都说给他听也不怕。
哥,公主只是病了并不是真心恨你,从前伤你也是无心之失,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的身世不必让韫韫知道
闭嘴,就听我的。走吧。
裴季狸抬头看着在不远处转角,左顾右盼四处寻找的宋韫,把齐胤关在门外,声音低不可闻
你比我干净得多。干净的自然要配干净的。
齐胤蹲在冷宫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
宋韫午睡后不见齐胤,一路找来终于找到,站在齐胤身后,松了口气:怎么来这了,让我找了好久嗯?想什么呢?冷宫这里还真有无患子树据说果肉可以洗头,果核可以穿成珠串,也是菩提的一种裴季狸不就有一串。
齐胤没接话,他闭上眼睛,脑海里记忆回溯到很多年前。
那时候,齐胤还没有这冷宫的门环高。或许是有心或许是无意,无人阻拦,他一路畅通,闯入了这向来被父皇视作禁地的冷宫,看见了里面目光冰冷的小内监,以及墙角房檐的小猫。
那时候唤云公主已死,帝王盛怒,裴家满门遭殃。
后来世人都以为,权倾朝野的裴太监是裴驸马私生子,因此为帝王厌恶,所以净身为奴。
但裴季狸其实不该姓裴。
裴欢和齐胤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齐胤长叹一声,转身对宋韫道:韫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哥,关于齐家上一代
作者有话说:
裴小猫的身世点到为止
第71章
惨事 ◇
只有你们是至亲之人
那是个悲惨的故事。
过去的十多年里, 故事的主角幽魂一样藏身冷宫,如今去了妙峰山。
齐胤向宋韫讲了齐家上一辈的故事,宋韫因此第二次登上了妙峰山。
松松还是不在。妙缘大师领着宋韫和齐胤去见了别的人。
一个女人, 世人心目中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
曾经无比高贵,如今只是神情呆滞恍惚的疯女人。
齐家篡位夺权, 受前朝诅咒。据说,谢家末帝临死之前痛骂齐徐二家不配为人, 都是无伦无常的畜生, 必遭报应。徐霁和洛岱, 唤云公主所遭受的如今看来,果然都应验了。齐胤沉重的叹息在妙峰山空旷的后山低不可闻。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到午后积雪还没有化完。
唤云公主一身素衣,披散着的长发也白了大半,站在松竹下收集叶片上的积雪时, 整个人几乎和白皑皑的雪地融为一体。
齐胤站在不远处,声音很低地苦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理所应当。变猫变狗可能也是诅咒的应验。或许古法根本就是假的, 哪有那样神奇的事,我只配做畜生变不回人,是我活该,却要连累韫韫守活寡了既然如此, 不如韫韫还是趁早再找别人
齐胤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宋韫捏住了。
不许胡说。世上玄妙又解释不通的事多了,死而复生时光倒流的都有,何况你现在还活着人模狗样也是种活法总之打起精神来, 不许说这些丧气话。不是还要请药王谷谷主为公主治疗?我去找别人了, 你让公主怎么办?
齐胤眉眼低垂:说到底是韫韫好心, 愿意救治公主但就算韫韫爱上别人,也不会不管公主吧?韫韫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反正一只小狗无足轻重,以前做猫好歹能抓老鼠呢,现在眼睛又看不见毛色也不漂亮,简直一无是处,韫韫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不要我也没关系,不过是孤苦无依至老至死,我还承受得住
越说越委屈了,像是宋韫负心,要对他始乱终弃似的。
宋韫怕齐胤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又被他念得头疼,看了眼不远处,公主还在专心做自己的事。
大师说公主当年受到刺激太大,记忆紊乱神志不清,只能在安静的环境中生活且见不得陌生人听不得吵闹。齐小狗哭事小,吓到公主事大。
宋韫往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齐胤嘴里:再说,我真去找别人了。
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齐胤瞬间噤声,雾蒙蒙的眼睛对着宋韫,可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