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岱双手抓着窗棂死命摇晃,像是想穿透窗户,直掐住宋韫脖子似的。手脚镣铐撞上墙壁,叮啷作响。像玉碎,像心碎。
李骋听着动静握刀上前,宋韫摆手让他退下。
宋韫皱眉。
当然不能跟洛岱说自己也是男人。不仅因为要隐藏身份以保安全安稳,更重要的是,洛岱此时明显已经心态失衡行为癫狂。他痛恨命运不公,羡慕男女之间名正言顺的情感,觉得宋韫如今诸事顺遂,所得都是因为「身为女人」。
宋韫才不是一路顺遂,苦难波折遭受了许多。洛岱被仇恨嫉妒蒙蔽双眼,选择无视旁人的苦难,只一味放大命运加诸自身的不公。
仿佛全天下,只有他一人遭遇不幸似的,全世界都亏欠了他。
要是知道齐胤并不在意宋韫是男人,他恐怕是要当场发疯。
从他话语中,宋韫现在算是完全懂了,洛岱求医是想治什么。
他说他不算男人了。
除了齐胤,大概没有哪个皇帝愿意且放心把血气方刚的男人放在后宫。
所以洛岱身为世家子,还曾高中探花,多么风光荣耀的少年,却被净身送进宫做了屈辱的男妃。哪怕是后来成为了太后,也没有半分值得喜悦。
或许和徐霁的感情曾经还算是他的念想和寄托。
同窗共读,朝夕相处。想必洛岱和徐霁也曾共读诗书,读到佳句而相视而笑。志趣相投,两相倾心,隔着身份地位,要相守本就不易,洛岱还成了皇帝的继后徐霁的嫡母。他心中有多痛苦,宋韫难以想象。
若是有情,再苦再难也能熬过去。
好歹徐霁还有个人形呢,齐胤变成猫猫狗狗,宋韫也没嫌弃过他。
可是洛岱痴情,换来的却是徐霁的绝情他用洛岱为诱饵,利用之后,狠心抛下浑然不顾他的安危。
既然明白所托非人,不如及早回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是康国太后,占着名份上的正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以财力人力支持,助你换个肯真心孝顺的人做皇帝,或者,你自己做皇帝。如今人已非彼时人,苦苦为其付出,只是折磨自我罢了。
宋韫话一出口,齐胤都惊了一跳。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韫韫优柔寡断,太过善良。但善良不是毫无原则的,是对内、对值得宽容相待的人的。对待敌人,宋韫也绝不会手软。
宋韫的话带着至高权力的诱惑,洛岱没有当时回应,他或许是动摇了,但力道还不够。
宋韫适时加上一句:听探子禀告,因为国内动乱,徐霁需要大长公主全力支持,已经将他那位贵妃表妹册封为皇后了。太后若是再不考虑好,他日回去,莫说权势,连后宫之主的虚名都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里面又响起了铁链的碰撞声。宋韫听见洛岱说:你进来我用康国机密跟你交换
宋韫勾了勾唇角,推门而入,李骋和焉云深都立在几步之外,全神贯注,牢牢盯着里面动态。
宋韫缓步走向洛岱床榻,看他手脚都磨破了,道:若是太后诚心合作,便可为太后换个地方
话还没说完,洛岱猛地向宋韫扑来,因为手脚被铁链限制,没有碰到宋韫。但他目的并不在直接伤害,而是从身后扔出一块破布,砸在了宋韫手背上。
听说过晏国太后与民同甘共苦,爱民如子。百姓遭受天花之苦,太后也尝尝这滋味吧!
洛岱的狞笑和话语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那块破布是天花病人的贴身之物,接触的人很有可能感染天花。这块布,是方才来救他的人留下的吧?或许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救走洛岱,只是想让宋韫也感染天花。
可洛岱自己接触这块破布的时间不是更长吗?他不怕自己感染天花吗?
方才的心碎是假。为徐霁殒身玉碎倒是很甘心。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人?
李骋和焉云深要上前,被宋韫抬手制止。
见宋韫依旧从容镇定,面上甚至有微笑,洛岱拧眉,不知是已经感染还是心理作用,他控制不住地抓挠脖子,那里红了一片,你怎么不会害怕?那块布可是天花病人贴身的东西!得了天花是必死无疑的!
宋韫轻笑,遇见裴红药,知道自己是鲛人后裔时,他便问过了,鲛人会不会感染天花。
裴红药说,天花乃是内毒外感,病灶发于温血之体,随血液经脉窜流。鲛人水生血凉,不属于其类。
当年靖朝也曾爆发天花,鲛人皇后亲自照顾病患,为其制作五毒饼,虽极操劳并未感染。鲛人后裔半人半鲛,体质特殊,应当也是能抵御天花的。李骋也因此松了口气,不那么抵触宋韫回到闵州。
今夜接到洛岱被救却并未离去的消息,宋韫便怀疑有诈,怕徐霁故伎重演再次投毒,想试探试探。只是想不明白,如果真要投毒,他会用谁做诱饵他的亲卫已经逃了,总不可能是洛岱。
结果还真是洛岱。
就算有裴红药在,天花也是很大可能会要命的疾病。徐霁怎么舍得让洛岱舍身投毒?洛岱怎么会甘愿以身做饵?
或许是为情迷惑了心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般配。
宋韫收敛不该有的慈悲,冷声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早预料到你们会用这种卑劣的招数故技重施,已有防范。不怕告诉你,药王谷裴红药已经研制出天花的对症之药,我自然会无碍。至于你么猜猜康国皇后向皇帝吹枕边风时,夫妻二人会商量给你一个什么谥号?
杀人诛心的法子,极其好用。宋韫潇洒转身离去洗浴消毒,只留洛岱怔在原地,大声嚎啕。
不知是为徐霁,还是为他自己。
或是再也回不去的二人。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啦!
洛岱这个人吧,就是可怜又可恶。
第65章
毒疗 ◇
一切后果我承担
虽然裴红药说过有鲛人血统的宋韫不会感染天花, 焉云深和李骋还是逼着宋韫泡了三天药浴,与外界隔绝了三天。
宋韫再出来时,焉云深还在安置病患, 却没看见李骋。
李骋千小心万小心地看顾宋韫,自己却中招染了天花, 正在高热。
大将军见惯生死,情绪还算稳定。既然宋韫相信裴红药, 李骋也信他能治好天花, 积极配合治疗, 只是担心脸上本来就有刀疤,再落疤,大小女儿都要说难看了。
洛岱的症状也爆发了出来,他的症状比李骋更严重,周身红疹, 扩大后成为脓疮。
等到宋韫让裴红药用曼陀花把他迷晕,然后用绸布捆住手脚时, 他已经抓破了脖子脸上好几处。
本来芝兰玉树的探花郎, 变成了面目可憎的不全之人。
到底是痛痒难忍,还是心中不平?洛岱或许自己都厌恶现在的身体,恨不得再毁得彻底些。
为一个无情之人,值得么?
宋韫叹息。
在不远处冷眼观看的裴红药看着宋韫将洛岱手脚妥帖捆好, 扫了眼洛岱腿间,听说他们进过药王谷,迷路,让裴龙斩给带了出来。
宋韫退出来关闭房门,「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