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黑乎乎的是两个院子之间的栏杆,而白生生的是一个人的脸。
那张脸下巴很尖,尖得像卡通片里的坏人才拥有的下巴,五官则是眼睛最为突出,大得仿佛整张脸就长了一双眼。
此时,那双眼正死死盯着这边。
霍佑青吓得稍微一哆嗦,他什么话都没敢说,连忙拿着自己的科学作业跑进房子里。
一连几天,戴亦莘都没有看到霍佑青,连钢琴声都停了。
他在想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吓住了,他弟弟戴沅也经常说他吓人,说:哥,你平时照镜子不会被自己吓到吗?
戴亦莘坐在院子里,把顺出来的镜子拿出来,他仔细端详自己的脸,琥珀眼如一潭死水,丝毫没有属于这个年龄段男孩的生气和活力。
住在隔壁的小孩怕他很正常,他的外公外婆对着他这张脸,都会经常露出奇怪且害怕的表情。
大人们以为他不知道,可他听到外公外婆在私底下讨论他的精神问题。他们认为他是个精神病。
忽然,他再次听到小孩的声音。
这次声音离他特别近,他急忙忙转头,发现小孩就站在院子栏杆那里。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孩问他。
戴亦莘没说话,只盯着对方瞧。
小孩没等到回答,略有些不开心地皱皱鼻子,我这几天去我舅舅舅妈家玩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上次我不是被你吓到,你不许认为我是胆小鬼。
原来对方没有躲着他,而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在家。
这个认知让戴亦莘眼里起了涟漪,但他还是没说话。隔壁的小孩说了一通话,见人一直不答,声音又弱了下去,但没多久像是故意给自己壮胆一般,扬着声音: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是鬼?
戴亦莘的回答是走了过去,他把自己的手从栏杆缝隙里伸了出去,小孩愣了愣,就摸上那只手臂。
有温度,不是鬼。
他松了一口气,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怕对方发现自己的胆小,欲盖弥彰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进戴亦莘手里,送给你吃。
说完,就说自己要去吃饭,下次再来找他玩。
这句话并不是敷衍的话,但跟霍佑青玩的人太多了,他有许多玩伴,哪里记得起隔壁那个古怪的比他大两岁的男孩。
戴亦莘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他晚上都守在院子里,被蚊子咬了一身包也不肯离开。几天之后,天气气温陡然上升,那块被他放在手心里的巧克力被温度融化了,黏糊糊地漏了满手。
他盯着手上的巧克力,用舌头一点点舔干净。舔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久违地听到小孩的声音。
你多大的人,怎么还舔手指啊?小孩皱着眉头看着他。戴亦莘没有把手藏起来,相反他跟霍佑青说了人生的第一句话
甜。
甜?小孩眨眨眼,雪团般的小脸露出好奇的表情,他勾手指让戴亦莘过来,后又从栏杆里将对方手抓过来。他没有舔,只是嗅了嗅,闻到了余下的巧克力香味。
小孩的手肉呼呼的很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戴亦莘一动不动地站着,由着对方嗅他的手。
好像是甜的,但苏姨说不可以舔手,手上有很多细菌。小孩煞有其事地教育他,是不是你家里人不给你吃甜食啊?他们是为了你好,吃多了甜食会长蛀牙,不过你要是真的很想吃,我偶尔可以给你一颗糖。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
没人跟戴亦莘说过这种话,戴父从不让家里出现零食,而外公外婆因为戴亦莘被虐待,对待他的态度十分小心翼翼,根本就不会教育这些,甚至恨不得戴亦莘像普通小孩一样贪嘴爱吃零食甜食。
戴亦莘收了奶糖,然后把自己准备了好几天的礼物递过去。那是他自己做的音乐盒,里面的音乐是霍佑青前端时间一直弹的曲子。
如果戴亦莘在这里待的时间再长一些,他或许能跟霍佑青成为朋友,可惜的是他外公生病了,外婆没有精力再看顾他,加上戴父向外公外婆各种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出伤害戴亦莘的事,戴亦莘被重新送回M国。
走的那天,戴亦莘没哭也没说一个字,他只是盯着隔壁的别墅看了一会。他想再过半个小时,那个小孩就会开始练琴了。
再后来,戴亦莘的外公去世,外婆搬离别墅,没几年也离世了。霍佑青彻底忘了跟他只说过一个字的男孩。
听完故事的霍佑青愣怔了一会,后意识到什么,你很早就开始调查我?
戴亦莘没擦脸上的水,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霍佑青忍了半天,总算没把变态两个字骂出口。戴亦莘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早注意到他,这种注意还不是一朝一夕,多半是他小时候就被对方盯上。
勉强平复了会心情,他从床上站起来,刚想说自己要回学校,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宿舍门禁。他没带身份证,不能再开一间房。
他抿了下唇,对戴亦莘说:现在过了我宿舍门禁时间了,你拿你身份证去楼下问问,能不能换成双人间。
戴亦莘很快就回来了,换双人间可以,但需要两张身份证。
我可以睡沙发,你睡床。戴亦莘仿佛知道霍佑青的顾虑,主动道。
霍佑青纠结了两分钟,点头同意了。他并不放心戴亦莘,所以洗澡的时候把人赶出了房间,而戴亦莘洗澡的时候,他则是一直背对着洗手间,只是视线能不看,水声却挡不住,一个劲从磨砂玻璃里传出来。
十八岁到二十七岁的九年记忆里,他听过很多次戴亦莘洗澡的声音。洗澡的水声预兆着坏事的发生,霍佑青逼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不要想太多。
忽然,铃声将他惊醒。
霍佑青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学校外面的酒店。他又去到二十七岁的时空了。
大清早打他电话的是他表哥,表哥上班的路上问他起床没有,又说今天会过来给他煮顿饭。
霍佑青睡意未消地嗯嗯两声,就把电话挂了。等又睡了个回笼觉,他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吃早餐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这次打他电话的是改名为戴沅的戴亦莘。
喂。他接起电话。
戴亦莘的声音透出几分倦意,而倦意之下是藏不住的兴奋,佑佑,我回国了,我拍到虎鲸了,本来想跟你视频,让你也亲眼看看,但公海信号太差,打不出去电话,我只能用相机录下来。你今天有空吗?我拿过来给你看。
霍佑青用勺子搅拌粥,你刚回来肯定很累,我不急,等你倒好时差再说。
戴亦莘似乎笑了一声,好。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佑佑,我想你。
霍佑青勺子停了一下,你应该清楚,我们只是朋友。如果你要说这种话,我想我可能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没有想法谈恋爱。
电话那头缄默了足足三十秒以上,他才听到戴亦莘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霍佑青好心情地把早餐吃完了,只是这点好心情没多久就被破坏了。他嫌家里闷,拿着笔记本去咖啡厅翻译文稿,没想到碰到了龚琅。
龚琅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位女伴,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进来,宛如一对璧人。霍佑青本想换场地,但想到是他先到的,就没挪地。
他以为龚琅但凡识趣一点,就不会跟他说话,或者龚琅眼瞎一点,看不到他,但龚琅两不沾。
你怎么在这里?龚琅在霍佑青桌旁停下。
霍佑青把视线从电脑屏幕前移开,他先迎上龚琅女伴好奇的目光,女伴是个相貌漂亮的女性,一头浓密的卷发,妩媚又动人。不知为何,她脸红了红。
再对上龚琅明显不悦的眼神,龚琅沉着脸看着他,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