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娘先盲医一步走到铜门前,在门上摸索了一下,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门内的人蜷缩成了一团黑影,听见声响,有些迟钝的动了动,却缩的更紧了。
盲医蹲下来,慢慢向这个人的方向挪动,故意弄出来的声响让这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可如果无声的靠近,只会让这人更害怕。
蛊娘站在门口,头饰上的两只蝴蝶飞了下来,幽荧的光芒仿佛两团极小的火,在黑暗中吸引人的注意。
盲医伸出手,两只蝴蝶相继落在他的手指上,这人的目光随之看向他的手,随后顺着手臂,与他对视。
当看到他蒙眼的白纱时,这人眼底升起一丝嘲意,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黯然的闭上。
不过是那人的走狗。
蛊娘也蹲了下来,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挤在盲医身边,好奇的睁着大眼睛:我叫蛊娘,你呢?
蝴蝶幽荧的光亮之中,蛊娘眼中倒映出这人的模样。
头上只有半片头发乱糟糟的揪在一起,没有眉毛,整张脸都像是被火烧过,眼皮难以闭合,眼珠浑浊,牙齿应该已经掉光了,脸颊嘴唇都向内缩着。
甚至难以看出是男是女。
任何一个孩子看了都会害怕,蛊娘眼中却没有恐惧,仍然在执着的等着答案。
盲医拍了怕蛊娘的肩,声音中难得带了怒意:她被毒哑了,说不了话。
啊,抱歉。蛊娘听完,双手合十在身前晃了晃,我不是故意要问你的。哦对,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
闻言,她目光闪动,却最终归为绝望。
想来被关在这里的时间太长,连她自己都放弃了。
想了想,盲医道:在下不是皇室的人,是特意来救你的。
这一句话得到的反应相当的大。
她缓缓打开身体,探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疯狂地摇着头,双眼中流出大颗的泪珠,嘴唇开合,不停地说着什么。
蛊娘眼珠子都要跟不上了,她伸出手,强硬地捧住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看着我,你慢点跟我说,太快了我读不懂的。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淌到蛊娘的手上,小青蛇不喜欢这种咸水,往后躲了躲。
蛊娘认真的睁大眼。
她一字一顿。
蛊娘沉默片刻,扭过头:先生,她嘴唇都烧焦了,我读不出来啊。
因为烧伤严重,她的嘴唇根本没法做出太大口型。
盲医摸向她的手,眉心微蹙。
这双手至手臂,消瘦而满是褶皱,而且没有手指。
蛊娘表情空白:先生,怎么办?
盲医从怀里掏出那根两指长的银针,因白纱覆眼,显得他格外冷漠。
看到那根针,她忽而颤抖起来,喉咙里喝喝嘶吼着朝后爬去。
盲医朝蛊娘示意。
蛊娘嘴里嗷呜一声,扑上去一巴掌将人打晕在地。
盲医将银针扎入,接着抱起她,朝外走去。
楼十的人在外接应他们。
等到晚间送饭的狱卒来了,查到疤眼他们的牢房,下意识感觉有点不对。
随即想起,这间里头不是还有一个早上送来的么,人呢?
他用饭盆敲了敲牢门:都起来,白衣服那人呢?
牢内七人没什么动作。
狱卒瘪着嘴,解下腰间的鞭子撑着手臂靠在牢柱上:那边毛多的,你说。
黑熊似的人抬了抬头,声音沉闷:我睡着了,不知道。
另外两个靠在一起的人也紧接着道:我们也睡着了没看见。
黑熊似的人瞥了他们一眼。
狱卒瞅了眼另外一边的三人,嘬了嘬牙花,知道他们是不会说了,蹲下身,敲了敲靠在牢柱子上,抱着膝盖的瘦小男子的后背。
鞭子挨在他的身上,让他控制不住的一抖。
另外六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了过来。
狱卒冷笑:你来说,若是不说,爷们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瘦小男子紧张的咬着嘴唇,几乎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表情。
狱卒一鞭子落了下来,他顿时疼的一抽。
就在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牢头从狱卒身后走了出来,往牢里望了望:少了个人?
狱卒不复方才的嚣张,躬着背转过身,极尽讨好的笑:大人,属下马上就问出来了。
算了,别问了。牢头摆摆手,反正过一阵子这些人也是要放出去的,跑就跑了吧,这些你可看好了,再跑一个,就拿你去抵他们!
是是是。狱卒寻思一瞬,探过脑袋,真就让那人跑了?
牢头瞪他一眼,悄声道:你知道么,出大事了!
狱卒眼珠瞪大:出什么事了?
牢头左右望望,拉着他往外走了一段:云王被贬为庶人了!
前有宏王后有云王,现在京中人人自危。这时候再拿跑了个普通犯人的事去麻烦上司,那不是找死吗!
因为两个送人的禁卫什么也没说,他们只将盲医当做是同这些闹事的江湖人一样的人,自然跑了也就跑了。
若知道他是太后特意送来关押的,只怕此时魂都要吓飞。
监牢之外,玄衣客同楼十的人站在暗处,见人出来,玄衣客上前接过盲医怀中的人,对蛊娘点了点头。
蛊娘背着手,脚尖一转,朝着另一方向走远。
在小医馆里,裴素云在烛灯下翻着医书。
入京有半年之久,学者似乎完全忘记了她似的,除了年节时那一次相聚后就再没见过他。她已经从最初的烦躁变为现在能看医书到入迷。
对裴氏夫妇俩,裴庆和龚氏就有点难受了。
最近京中大事套小事,有多乱他们是知道的,因为身份特殊,也不好出去,顶多去对门的老对头家里喝点小酒,可谓是憋闷极了。
何况,他们还知道了妹妹的死因。
小医馆里安静了半年,终于又来了人。
上一个横着进来的还是蓝家的小子。
蛊娘揍人的手劲不大,她也怕一巴掌给人拍的一命呜呼。是以到医馆不久,她就醒了过来。
一见到陌生的环境,她就害怕的缩了起来,看着盲医的目光满是祈求。
盲医烧炙着银针,裴素云坐在他对面,正在研磨干药草。
裴素云看了她一眼,提示盲医道:先生,她醒了。
她显然年纪大了,穿裴素云的衣服不合适,于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裴素云帮她换了龚氏的衣服。
因为屋子里人不宜太多,裴庆和龚氏就在外面赏月。
他们今晚可能要去前院医馆里打地铺了。
盲医微微侧头:不要害怕,在下会尽力治好你。不过,也要你帮在下做一件事。
听闻此言,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他。
盲医站起身,走到床前:躺好,在下为你针灸。
同时,裴素云低声道:先生,药磨好了。我去厨房看看。
银针缓缓没入烧焦的皮肤,等上片刻,他走到桌子边,摸索着将磨好的药粉倒进茶碗中,混着温水搅拌成粥糊,拿了勺子重新回到床边。
是不是闻着就觉得苦?他仰起头,似是回忆着药的口感,它会像泥一样黏在喉咙上,然后一点点的向下滑。虽然是养胃的东西,但实在不太好吃。
拔了银针,喝下一口的她闭上眼。
何止是不好吃。她吃了那么多年牢饭,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盲医收好银针:好好休息,明天泡药浴。这些药材花了在下不少银子,可都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