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告退。
裕王向外走去, 刚到门边, 只见个人影躬腰碎步走了过来, 陈荣见到了门边的裕王,脚下一停,门外两腋的石灯亮光打在他脸上,映着面前人身上的锦缎蟒袍,熠熠生辉。
陈荣把腰弓得深深的,嘴里的话说得顺溜,
参加裕王殿下。
裕王扫了眼他手上托盘里的丹药瓶,脸上不辩喜怒,转身走了出去。
陈荣望着那人影隐入黑夜中,直起身子,捧着托盘进了大殿里,待到那座上的帘幕前,轻声细语道:
圣人,这是邵元道长新炼好的仙丹。
快,快呈上来。
帘子微微拉开,陈荣低着头把托盘递上去,老皇帝侧过身,迫切地将那药丸颤抖倒在掌心,一口捂进嘴里,脖颈微动,脸上青筋暴起,将药丸生生干咽了下去,这下像是用完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榻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双眼无神地望着上方,从旁看像个凸肚的蟾蜍。
别以为朕不知道,西北大捷,他得意得很!老三若再一倒,没了牵制,旁人哪能耐他何!
他梗起脖子,坐直了身子,像是一声□□,
他们这些人在底下斗来斗去,不就是通通盼着朕死!盼着朕死!!
圣人息怒。陈荣低声道:道长说吃了仙丹不能动怒,否则药效就不足了。
是了,仙丹,仙丹
老皇帝起身,伸出瘦得跟树杈般的指头,一身道袍空空荡荡挂在身上,拉住陈荣的胳膊道:
那女子呢?把她寻来,道长说有了她的命数,便可以光耀万年,。
陈荣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垂下眼,他总觉得自己可怜,家贫进宫少了那二两肉,又在这皇城四合内打转儿,一步步被人踩着爬上来,活得不人不鬼,祖宗都不认。
可眼前这天下之主又能好到哪去,这人呐,甭管你是谁,只要有了虚妄执念,便是谁也不能善终。
陈荣眼里厌恶可怜一闪而过,垂着脑袋道:
主子莫急,那女子已经带到宫里来了,道长说了,等明日时辰一到,便可以作法了。
夜刚过,宫里响起些远处的钟声,宫人挑下甬道中的一盏盏灯,暗沉沉的天色聚集在天边,像是有人在这如画的江山上泼了层墨,即使有着太阳,却也难辨世间清明。
芸娘悠悠醒来时,只听有人声萦绕在耳边,她在昏沉中被人沐浴更衣焚香,那香不知添了什么东西,只让人昏昏欲睡,睁不开眼。
待到四下安静下来,殿门微动,有人走到身旁,似乎给她喂下去什么东西,她意识清醒了些,睫毛抖动两下睁开,只是一个宫女站在床榻旁,低声对她道:
顾夫人,我是裕王的人。
说着她把个冰凉的东西塞到她手里,芸娘摸索了下,是把匕首,这时听到长廊里有脚步声传来,那宫女立刻闪身从窗户跳出去隐入到花园中,她则将匕首揣进了袖口里,闭起了眼。
来人的脚步声响彻在宫殿里,还不止一人,这些人无声地将她抬起来放进了个软榻中,那软榻晃晃悠悠,似是太烦了某处又落了下来。
因是闭着眼,芸娘只觉这最后落下的地方四下给人感觉阴沉沉的,像是水缸里积久的雨水,没有一丝生气波动,还有些沉腐的气味。
圣人,人到了。
这是陈公公的声音,她有印象。
卯时了,圣人,不能错了时辰。
这个男声倒是没听过,听起来有几分上了年纪,紧接着帘子里的人稀稀簇簇地压低说了些什么,帘子微动,脚步声由近及远。
这人听着脚步声,体型应是不胖,鞋底在石板上没声音,那便不是穿的皮靴,也不是练家子,芸娘心里稳了几分。
那人在她身旁站住,听到几声低沉的话音,像是念咒,又像是在祷告。
紧接着是一股香燃着的味道,那味道逐渐靠近,像是缠绕在身上,就在那气息逼近之时,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那穿着道袍的人一愣,刚想向后仰,芸娘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脖颈后面。
周围响起兵器的声音,从这宫殿角落里涌出好些穿着道袍的人,可还是慢了一步,芸娘把匕首架在了老道脖子上,大声道。
你们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老道歪着脖子,眯眼道:
你,你怎么会是醒的?
芸娘没有答他的话,只把手上的匕首往他脖子上勒了勒,一道血印子压了出来,
你便是那什么邵元?
老道没开口,帘幕后的老皇帝倒先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地起身,撑着手道:
邵元道长?怎么了?
这一下,倒是谁也不装了,邵元费劲地扭过半个头,咬着牙道:
你杀了我,这么多人,今日你也活着出不去。
邵元道长,谁要杀你?朕看谁敢?
芸娘看了眼帘子后颤颤巍巍地老皇帝,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天子,却觉得老迈极了,甚至不如村头老汉来得健朗,原来这表示众人畏惧的天子,天子也不过这般,会生老病死,同寻常人一样,突然间,心头像是困扰积压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被这样的人盯上,也不是那般的可怕。
她抬起头,坦坦荡荡面对着他朗声道:
圣人,是他想害我在先,并不是我想害他。
老皇帝哪里会信,呵斥道:
大胆!胡言乱语!
这话也许宫里人会怕,裕王会怕,但芸娘不会,她长在山野,两世为人,历经生死,早就没什么规矩能束缚住她。
她不惧不怕地冷静站在那儿,众人没了音,不知这个时候她要做什么,可她下一刻便将邵元头顶的帽子向下一扒,
圣上,这就是您的道吗?
陈荣瞳孔放大又缩小,倒抽了口凉气,原因无他,那邵元头发竟然剃秃了一块,前髡后辫,这是鞑靼的发式。
你,你老皇帝哑在了原地。
而见此,一旁的人也不再掩护,纷纷扯下道袍,露出里面寒光凛冽的盔甲,陈荣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刚喊了两声,
救驾,救驾。
现如今这宫殿内外都是我的人,就是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那邵元不见慌张,仰着头对身后人道:
陆芸,你要是杀了我,那顾言便就是彻底完了,这会儿工夫,怕是甘肃那边已经入关了。
芸娘稍一慌神,又稳下心思,把刀口向下压了压,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些打斗声,一声洪亮的声音划破四方,传到大殿里来,
圣人,裕王带兵护驾!
话音将落,门被踹开,裕王带着人冲了进来,与殿内的人厮打在一起,就在这瞬间,老道反手想夺过她的刀,芸娘左手一撇,直接揪住这人,他却是眼里寒光一闪,把刀要朝芸娘按下去,芸娘手上使劲,将刀口朝向他往里一插,直直插向他胸口处,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芸娘靠近,问出了一个她疑惑两辈子的事,
为何是我?
那老道阴森森一笑,
胡算的,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那你算错了。
她从村子里走到繁华的汴京,再从汴京走到西北的黄沙,现如今的芸娘不会再为身世抱怨不公,也不会为旁人的话而自怨自艾,她就是她,她为自己而活,
看着这老道一点点没了气息,她把匕首□□,淡淡道:
我陆芸这辈子偏不信命。
殿外的士兵冲了上来,老皇帝从帘子里冲了出来,满大殿血流成河,老皇帝跪坐在地只喊着,
朕的长生,长生!!
突然,一声将落,他像是突然没了气息,直直向后仰了过去,芸娘后退一步,看着眼前人,那陈荣太监扑了过来,
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