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你可知,汴京城的米一斗不过才十三钱?
听到这话,知事心里一紧,他正色审视起眼前的少年,只见他作了个揖,话音异常冷静道:
大人,我娘子买个米被人相胁事小,可漳州偏隅之地何敢米价比汴京还高,传出去知道的是这些泼赖哄抬米价,欺行霸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人授意,帮他们掩饰罪行,剥削乡民
大胆!知事面色一变,急急喝住,顾言倒是轻轻抬起眼,意味深长道:
我也知大人本意不是如此,但大人想想那胥吏欺官的事还少吗,莫要长厚受其挟制,莫敢伊何。
知事听到这,脸色沉如水,他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上面的人不介意这些大户和乡党勾结糊弄百姓,但非常介意被糊弄。这些混混,米行,大户平日里欺负百姓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事情越闹越大,他来了还是这幅弄虚作假的样子,可真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若是闹到上面去,说他漳州城知事都管不住米价,那倒霉的就是他。
知事深深看了眼顾言,年轻后生,不知天高地厚,有些事说着明白,但没那么容易做。
顾言垂下眼,声音凛然,
大人说的是,可如果这世上的事都那么容易,那也就不用做了。
知事脸色如铁黑,扫了那帮混混一眼,眼底如阴天里堆积的黑云翻滚,这事是有些纠结难办,可到底想到刚才那些话,权衡利弊,利益面前到底还是命重要,他心下一横厉声道,
把这些地痞无赖都给我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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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情账
四周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些混混被皂吏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压着带走,围观的人群中不住有人偷觑着两人,米行老板看着芸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恭恭敬敬地将她和顾言送到门边,走出去老远,回头还见老板站在门边。
芸娘抱着米袋,看了眼顾言手里的书,
你怎知我在米行出了事?
顾言瞥了她一眼,回忆着道,我正抄东西着呢,就听街那边说,有个小姑娘把个汉子给揍了。
这话似曾相识,芸娘不自在得醒了醒嗓子,怎么她三番两次都在顾言面前时这副模样,眨巴了两下眼睛,尽力无辜道:
我,我也没使劲,谁知他那么不经事。
顾言淡淡一笑,挑花眼微微上挑,瞥了她一眼,
嗯,我信。
信?他信了才有鬼呢。
芸娘一挑眉,她虽然性子直,可这好赖话还是能听出来的,这分明是顾言揶揄她呢,不过看在这人刚把她解围的份上,她也就不与他计较了。两人回到了屋子里,便开始收拾屋子,这屋子显然是好久没人住了,边角窗台积满了灰,呛得人直打喷嚏,收拾干净后,芸娘再铺上新买的被褥,松松软软的,带着些晾晒后的干草味道,让这屋子里有了丝烟火气。
芸娘先拿簸箕铲了些木头疙瘩,塞到炉膛里,再将白天里买的栗米下锅,不过半晌,灶上就冒着白气,熏得满屋子都热气腾腾的,桌上摆着碟香油拌好的霉豆腐,两人坐在油灯下。
芸娘捧着碗,看了半天,却不动筷子,顾言洗完手拿着个帕子擦手,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
芸娘扫了这屋子一眼,感慨道: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就又有家了。
顾言顿了下,微微垂下眼,家这个字对他也有些恍如隔世。
芸娘筷子搅着粥,往日的日子化在细碎的言语间:
我从小和阿爹相依为命,以为那村子里的两间茅草屋就是家了,后来阿爹走了,我才明白,有屋子不是家,有人才是。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屋子住,能吃饱饭,还有同我一起吃饭的人了,这可不就是有家了。
说着,她转过头,眼睛亮亮看着他,
顾言,你说是不是?
顾言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在油灯下遮下一片阴影,不知该说她容易满足,还是心思简单,有瓦遮顶,有粥填肚,就觉得是个家了,可偏她这么说着,让人不忍将这单纯的念想打破。
诶,对了,我还备了个东西。
什么?
顾言一挑眉,见芸娘从袖口里掏出个本子,倒像个账本,
这又是从哪里来得?
我刚扫屋子的时候,在角落里捡的,想是前任屋主留的。
芸娘说着,朝顾言伸了伸手,
把你今日买的笔墨拿来。
顾言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只是起身取来笔和磨锭放在桌子上,他撩起袖口把笔架在芸娘手里,眉梢在油灯下一挑,
可要我给你磨墨?
那便辛苦你了。
芸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点倒也没谦让,顾言眼角眉梢露出些笑意,屋子里倒也没砚台,他量了水倒进个空碗里,取墨块慢慢研磨,边磨边打量着芸娘,只见她难得的脸色严肃,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到底是没忍住,顾言凑近了些,看着她在本子上写着,
卖阿花,二两,上山采药,一百钱,长命锁,三十两
这是些什么?
账本啊,人情换成钱,这都是你欠我的,日后可都是要还我的。
顾言一挑眉,芸娘咬着笔杆,歪脑袋想了想,
不对,不光是你欠我的,我还得把你给我做的也记上,这账才公平。
说着,芸娘埋着脑袋,吭哧吭哧写着,嘴里还嘟嘟囔囔,
帮我解围退婚,二十钱。
火里救我,一百钱。
一条条听下来,像是条条暖流缓缓在灯光里疏散,顾言眯起狭长的眼睛,真是想不到才短短一月,两人已经经历了这么些事。
还有那馄饨,十文钱
今日帮我辩解脱身,算个五十钱吧
可顾言越听越琢磨出点不对头来,感情他欠芸娘都是几两百十钱,到他还的时候就几十钱几钱的还,这得还到猴年马月去,他顿了下,向着芸娘凑近了些,少年呼吸声轻轻喷在她耳边,
你这账这么算对吗?
芸娘瞥了他一眼,理所应当道;
哪里不对,我可是再公正不过了,你瞅瞅,一条都没漏,你可别想赖账。
顾言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地账本,正想说就这些东西,自己也不会赖她,她倒不用这法子记账,可刚张了张嘴,就听有人敲门。
灯下,芸娘和顾言神色都是一怔,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呢?
顾言敛起神色,瞥了眼敲门声传来的院子,摁住要起身的芸娘,淡淡道:
天色太晚了,我去开门。
芸娘看着顾言起身拉开门,走到黑乎乎地院子里,只听木门被支哑拉开,门外清脆的人声顺着夜风飘进屋里:
谢大人请顾郎君到州署府里相见。
芸娘一怔,心里随着夜风打着转儿,看着眼前凉透的米粥,心里直犯嘀咕,那谢朓不是早上装作不认识顾言,怎么晚上就要见他。
夜入了州署府,廊腰缦回间偶然有仆人低着头提着灯从眼前走过,梅花树上挂着些纱灯,风一吹,透着些朦朦胧胧地光亮,屋子里的说话声透过细细碎碎地传过来。
好久不见了。
谢朓背对着顾言,拉长了音,在书桌前踱了几步。
今日在闹市说得那话倒有些意思。
顾言一挑眉,只盯着桌上灯外的绡纱垂下眼,不知谢朓今天在哪里看到的,不过有些话听听就好,反而是说这话的目的才值得细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