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知道他们在找什么,老兵死的时候曾给她留下了当时捡到她的襁褓,里面有个刻着陆字的长命锁,前世就是凭着这个她与陆家相认,只不过这回她既然再不想与陆府有瓜葛,自然不会拿出来。
少女甩开张娘子的胳膊,一挑眉,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晶莹剔透的黑葡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说什么物件不物件的,说是京城来的,又是什么陆家李家的,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心,图我家的房子!
诶,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谁要你这几间烂草房,别废话!跟我们走!
说话间,两个仆役堵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人伸手欲拽芸娘,却一把被芸娘反手扭住他的手臂,用力向外一拧,
嗷!!!
惨叫声回荡在小山村内,张娘子身子打了个哆嗦,帕子僵在手上。
见鬼了不是,这丫头看着干瘦,浑身没几两肉,怎么能这么大力气?!
另一人见状,急忙上前搭手,只见那瘦弱的身影如只狡兔,一个闪身错开,他只将她背后的竹篓被了扯下来,里面猪肠猪肺洒了一地。
那人连忙后退,捂着鼻子,踢了脚竹筐,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么臭,什么腤臜玩意儿。
少女瞪大眼睛,怔怔盯着那雪地上脏兮兮的猪下水,再抬头,眼里窜起簇簇火苗。
当着几人的面,她转身从竹筐里抽出一柄半臂长的大砍刀。
你,你要做什么?又哪来的这刀?
张娘子脸色煞白,身子在这雪地里抖得跟片片雪花一样。
杀猪刀,专门砍畜生用的。
少女话音冷冷的,手中的刀梗泛着凛凛寒意,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死皮赖脸不走,我可就报官了,到时候,公堂之上好好说说你们怎么欺负人!
张娘子噎住了,嘴唇抖动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村子不大,这番动静已经引得不少村民在自家墙头门内伸着脖子好奇打探。
这陆府派他们来寻亲生女儿,本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私事,现如今这野丫头这么难缠,再闹下去,只怕她真要闹大到官府里去叫人传开了,陆家的脸面也就没了。张娘子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再看了眼芸娘,转身带着两个仆役灰溜溜地上了马车。
马车在雪地里颠簸着,村庄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片苍茫田垄,车上的人掀开了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道消瘦的身影,低声问道。
娘子,咱们就这么回去?明明打听的就是到了这村子里。
张娘子一挑眉,你瞅她那性子还能继续打听下去吗?
车上几人似是想到这女孩刚刚一身蛮力和大砍刀,一时都心有戚戚。
张娘子扶了扶发髻,话音冷然,不是咱们不想找,可这找了也有三个月了吧,四处都找遍了,人就是没找到,现在连一点苗头也断了,要怪就怪这陆家小姐,命不好,这辈子恐怕没有这样过好日子的福分。
眺望渐渐远去的马车,平日里偏僻的小山村又恢复了宁静。
芸娘立在雪地里,片片雪花落在肩头,她心头却滚热,仰天吐出了口憋在胸口的气。
这辈子终于她不用再回陆家了!
但一转身,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她秀眉皱成一团,眼中满是心疼,小声嘟囔:
晦气死了,跟陆家沾上就没好事!
芸娘缓缓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猪下水,一点一点的捡了起来,这东西回家洗洗还能吃。
忽然,雪地里有抹血迹吸引她的注意力,与鲜红的猪血不一样,有些黯淡,点点滴滴,如同皑皑白雪中冒出的朵朵血花,分外刺眼。
芸娘顺着血迹走过去,绕过一块石头背后,愣在了原地,那竟是个少年,大雪覆盖着他的身体,身上洇出暗红血迹。
村子地处边陲,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这时节边地经常会有逃兵和流人,这些人村民说过是不能轻易救的。
突然,芸娘眼神一瞥,那修长的指节被划到得血肉淋淋,但那指尖在动。
他还活着!
她看着那雪地里的人半晌,迟疑间蹲下身子,用衣袖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露出了一张少年气的脸,五官清秀,眼下长着一颗泪痣,像是这漫天大雪中的一点鲜红的朱砂,挂冰的睫毛微微颤啊颤,直颤到了人心尖上。
芸娘屏住了呼吸,前世今生,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芸娘蜷缩了下手指,偏过头猛地站起来,可一转身,就听到了风雪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心里一揪,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住,一步也迈不开。
罢了,腊月忌尾,看到人受伤,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当作是积德吧。
芸娘这么想着把人背回了家,草屋里只放着张窄床,少年的血沾染得被褥上都是黑红一片。
她转过身,在炉火旁坐下,取了块帕子,正要替他擦拭。
咚!
有个物件清脆地掉了出来,芸娘一怔,弯腰捡起那东西举在火光下。
火光透过这才看清是块玉佩,莹润光泽,通灵剔透,说不出来的好看。
她依稀记得前世在陆府见过一块御赐的和田玉,那玉晶莹剔透,可远远也比不上眼前这块。
一翻背面,摸了摸玉佩后面的字,顾,后面刻了个小小的言。
芸娘皱起眉头,放下玉佩,扭头朝床上的少年望去,犹豫片刻,她轻轻拉下他的衣领,不由地倒抽了口凉气。
少年脖子处有个刺配,配凉州屯驻军重役,这是建元年的规矩,犯了重罪的王公大臣家属,都要用金针在脖后受墨刑。
流放,建元二年,姓顾。
脑海中闪过前世在汴京时远远见过的那个极矜贵的人,芸娘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脑中像一道惊雷炸起,和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重叠在一起。
手上的盆砸在脚底,水溅得到处都是,灶上炉子里的水也开了,嗡嗡地催命一样作响。
芸娘心跳得和擂鼓一般快,轰隆隆地似从心口跳到了耳膜处。
天爷啊,她救了个不得了的人。
建元十年,朝上出了个呼风唤雨,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顾首辅,据传那位大人少时曾因父获罪流放,脱罪后连中三元起复,血刃仇人,把持朝政数十载,他名唤顾言。
第2章 、与婚书
灶下的柴烧得极旺,噼里啪啦地在耳前爆开,像是把芸娘也塞在炉膛里烤一样。
这哪里是救了个人,这分明是救了个阎王爷!
相传顾言把持朝政之时,就连东宫里的太子爷都得避道而行,再想到日后这人那些心狠手辣,权势滔天的传闻,芸娘哪怕坐在火边,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里都窜着阵阵凉气。
陆芸!开门!
突然,砸门声响起,惊起几只雀鸟,簌簌的落雪从墙头落下。
芸娘望了眼窗外,急忙给床上的人掩上被子,朝着门外喊了声,
谁啊?
沈海,你大伯。
芸娘微微皱起眉头,起身走到门边,沈海是她养父的大哥,平日里并不来往,不知为何今日反而来找她。
想着,芸娘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破落棉衣,缩手驼背的中年男子,见她开门,拉住身旁的妇人,急急指着她就道:
就她,这就是我大哥的养女,你给看看。
那妇人头上插着朵绢花,身穿枣红花袄,眼珠滴溜溜地把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个一遍,半晌微微点头,用帕子捂住嘴,凑到沈海旁,
不错,脸色红润,看着是个好生养的。
听到这话,沈海手攒进袖里,眼里冒着些精光,挺起腰板,脖子一抻,脸上的肉抖了抖,
我就说我小弟捡的这丫头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个,这亲事错不了。
亲事?什么亲事?
听到沈海的话,芸娘直勾勾地望向两人。
沈海嘴一撇,醒了醒嗓子,
你年龄也到了,我给你说了隔壁李家沟阿牛,家里开春有十五亩地,今天带媒婆来看看,把日子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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