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似曾相识,宋墨恍若未闻,他慢慢地走下来,艰难地朝着棺木走去。
属下无能,未能保护好少将军。
护送棺木回城的队伍,齐刷刷地跪下来,低沉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哭音。他们是宋墨一手带起来的靖安军,在他们的心里,宋墨以及宋墨的两个儿子地位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比之皇子还要重要。
虽说战场上,生死有命,可是宋晏的死,是他们失责。
宋墨的心中一直是不相信的,纵然棺木就摆在了眼前,可是他总是不信的,阿晏还那么年轻,不过是一场并不算多么艰难的战事,陛下也说过,这一场战事,便是让阿晏去领个战功罢了,怎么就......
那一个死字在他的心口吞吐,却是颤抖着怎么都无法用在宋晏身上。
他走到棺木前,棺木里散发着一阵阵寒意,带着一股浅浅的清香,宋墨知道这是用于保存尸首的药材散发的味道,那一股寒意,应是棺木里放置了冰石。
宋墨站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手去推棺木的盖子,推了两次,才勉强将棺木的盖子一点点地移开,露出里面熟悉的面容,苍白而安宁,他的双眼登时就红了一圈。
眉眼隽秀,清雅宁静,若不是毫无生机,看起来仿佛是在熟睡。
是宋晏。
是他的次子,阿晏。
宋墨心头似乎是被挖空了一块般,他不由得低语,道:阿晏,回家了。
王爷?柳蓉站在宋墨不远处,她害怕地喊了一句。
宋墨抬起头,眼眶通红,双唇抖索着,柳蓉心头一寒,一股不安油然而起,她疾步上前,宋墨伸手揽住柳蓉,道:夫人,是、是阿晏。
柳蓉心头咯噔一声,她几乎站不稳,可是却还是倔强地朝前看去,她扶着棺木的边沿,棺木里的人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伸手抚过宋晏的面颊,冰冷而僵硬,最后的一丝幻想被打破,她的手脚仿佛是被什么抽尽了力气,一声凄厉的喊声从她的口中发出,宛若杜鹃泣血。
我的儿!
她整个人无力地软倒下去,宋墨扶着人,柳蓉便就那般无助地扒拉着棺木,沙哑的嗓音,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
宋奕出府门之前,以为只是别人在胡言乱语,但是在踏出府门的时候,听着娘亲的哭喊声,看着娘亲那早就没了北梁王妃的端庄仪态的疯狂模样,他忽而间觉得眼前的日头很晃眼,晃得他心慌。
霍得,跪下的将士们重重地一叩首,齐声道:请王爷降罪,属下无能。
宋墨紧紧地抱住柳蓉,他咬着牙,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能降什么罪,马革裹尸还,我还能降什么罪......我的儿......
他哽着声看了一眼低头叩首的众将士,颤巍巍地道:烦请,诸位,送我儿,回家。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是可以听到明显的颤音。
乌压压的围着的人,这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知何时,一道细细的哭泣声从人群里传出,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连片哭声。
是,属下,恭送少将军,回家!
跪着的众将士抱拳一礼,而后起身,沉默地抬着棺木一步步入了那大红灯笼尚挂着的北梁王府。
宋墨没有再开口说话,他也无力说什么,只是揽着几乎瘫倒在地的柳蓉,随着棺木一同入府。
棺木入府的时候,谢庭语恰恰好来到门口,她穿着一身精美的大红婚服,身量窈窕,优美至极,凤冠霞帔,红唇乌发,清艳不可方物。与入府的黑棺白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记得,那一日,送少将军出征的时候,她也是穿了一身的红裳。
宋奕站在谢庭语的对面,两人都未注意到对方,他们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一方慢慢入府的棺木,棺木自他们俩的中间穿过,谢庭语的眼神很好,她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棺木里的宋晏。
这一幕,极尽讽刺。
隔着黑棺白布,她一袭大红喜袍,而他一身素色丧服。一生一死,便是天人永隔。
她从未奢望过,从未想过与他有任何的结果,他们的感情,发乎情止乎礼,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句少将军,一声谢姑娘。
她求的不过是他的平安顺遂,往后纵然是再也不见,也无妨。
可是,如今,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往后了。谢庭语的眸子里一片哀恸,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此时已然是泪流满面。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棺木一步步入了喜堂。
第165章 第六个世界:少将军(23)
这一场婚礼, 并未完成。
而这时候,也没有人再有心思完成这一场盛大的婚礼了。
满府的红绸灯笼都扯了下来,转瞬间便是白茫茫一片。白日的喜堂, 一刹那就成了灵堂。春日的暖和到了晚上,全然消退, 留下一地的清冷。
书房里, 宋墨坐在书桌后, 他的面色异常难看, 脑海中却是一遍遍地回荡着林海带着怒火的话语。
王爷,少将军不是死在敌军手上, 他是死在自己人的背后冷箭上!
那一箭从背后射来,一箭穿心, 少将军、少将军......
如若不是太子殿下,少将军不至于......
而且,那人, 那下暗手的人,是太子殿下带来的!
宋墨觉得冷,心寒齿冷, 他的手握得紧紧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都觉得难受。
忽然, 房门被推开,柳蓉如同游魂一般走了进来,今天本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她满心欢喜地替长子迎娶长媳, 可是这一份欢喜连一个日头都熬不过, 便成了刺骨的悲痛。
她不想去灵堂, 或者应该说是不敢去,人人都觉得她柳蓉更是器重宋奕,但是并非如此,宋奕闹腾,时常闯祸,她总是替宋奕出面道歉,而宋墨更是时常让宋奕气到,宋奕一惹到宋墨,便跑来找她,让她帮忙求情。久而久之的,她的注意力便分了大半在宋奕身上,大抵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而宋晏不同,宋晏出生时就先天不足,身子不好,她当时是难产才生下这个孩子的,因而休养了很长时间,那一段时间宋晏都是由奶嬷嬷以及宋墨照看的。
等到这孩子长大了一点,平日里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就和一个瓷娃娃一般,碰不得,闹不得。她性子素来是风风火火的,这般一尊瓷娃娃,她没有伺候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况且这孩子不同于其他的孩子,纵然是病了,却也乖巧听话,让喝药就喝药,让扎针就扎针,说不让出门就不出门,从未闹腾过,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了,放心到她总是容易忽略了人。
等到后来府外风言风语的,说是北梁王妃更为疼爱器重长子,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疏忽了太多。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