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细细地把事情跟陈夔讲了一遍,又自嘲地笑道:想我苏云,出身官宦之家,生前常去庙宇中参拜,行善积德,接济穷人,没想到落得个满门抄斩下场。死后为鬼,竟也被这些恶徒逼得嗜血屠戮,何其可笑?
陈夔对于苏云的遭遇是有一些共鸣的。这惨无人道的世间,逼死了多少无辜的良善之人,而那些比恶鬼更凶狠的人却依旧高坐庙堂之上,享尽人间富贵繁华,毫无公道可言。
可是我不后悔,更不会忏悔!苏云平淡地说道,这世间既然不肯善待好人,那我便做一回恶人,只有比那些凶徒更恶,他们才会害怕,才不会那般肆无忌惮。
陈夔起身拱手,郑重地向她躬身一揖,说道:苏姑娘豪气冲天,乃女中豪杰。世人尽说我牙山众人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可他们未曾听见苏姑娘此言,正因如此,我等宁愿落草为寇,也不愿再向宋明山之流低头,更不会摇尾乞怜。妄想以律法制裁这些人,殊不知这些人正是制定律法的人,他们早已失了公允,又怎会轻易将自己定罪呢?
苏云心里是赞同他这番话的,无一不是说中了要害。但又想起了那浩浩荡荡进入云县的军队,笑着起身道:说起来,陈大当家的现在还有件要紧事要做呢。
正说得慷慨激昂的陈夔一愣:何事?
云县昨日进来了一大批军队的事。
苏云给他倒了杯茶,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重新坐了下来。
陈夔顿时恍然大悟,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却没有什么想出什么可靠的对策,一时间也有些头疼,说起来,这事我早在几天前就知道了。我把兄弟们聚在一起,商量好几天了,也没商量出个什么好对策来,着实是头疼得很。
不知大当家的这山上有多少人手可用?苏云昨日看见那队人马了,估摸着得有五千人,这样庞大的数量,不是一众土匪可以抵挡的。
也就三百来人吧,实在是难以和朝廷派来的军队抗衡。陈夔无奈地摇头叹气。
苏云虽不懂行军打仗,但也读过一些兵书,在这样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又没有好的军师,仅仅有地形优势,的确不宜硬碰硬。思索片刻,才试着提议道:既然明知是以卵击石,大当家何不避其锋芒呢?
陈夔听她此言,想必是有良策的。心下想着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上百号人几天都想不出法子的事,搁人家身上一下子就解决了。
还请苏姑娘明示。
简言之,就是撤离牙山,另觅一处地方。
听见这话,刚刚还欣喜不已的陈夔,笑容顿时僵住了。不是没有人提过这个建议,但是被多数人否定了。大家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年了,是有一些感情的,这次若是退了,这帮弟兄很可能就散了。
苏云看他的神情,心中也能猜出一二,他人之事不好多劝,只说道:这也只是苏云的一点浅薄之见,大当家想必也有别的考量,自行斟酌即可。
陈夔心里也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也是支持这样做的,可奈何许多人不肯离去,他虽然是大当家,却也不好独断专行。
两人沉默一阵,不再提这件事,气氛突然有一丝尴尬了,陈夔便起身告辞离去。看他离去的背影,苏云也只能叹着气摇头,回屋照看秦暮秋去了。
第19章 (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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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照看了云魖道长一阵,陈夔心里一直在想着苏云的话,他在房里不安地走来走去,这几日总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这可是几百条人命啊,他们这么信任自己,把性命都交出来了,若是这次行差踏错,怎么对得起他们的信任?这么想着,陈夔心里又是一阵毛躁。
大当家为何事烦恼?一直昏迷不醒的云魖,此刻竟是苏醒过来了,只是这声音听着还虚弱得很。
听见他的声音,陈夔心中那些阴霾暂时一扫而空,欣喜地走到床边问道:道长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需要再去叫大夫来吗?
云魖摇了摇头,说道:无碍。倒是你,看起来心事重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陈夔想了想,也不瞒着他:朝廷派了一支约五千人的军队来剿匪,我和兄弟们商量了许久,意见始终不能达成一致。今日我问过苏姑娘,她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皆是希望能暂且退去,不与朝廷的人硬碰硬。可是有许多兄弟并不愿离去,我自己也不好独断,一时犯了难。
云魖是了解陈夔的,他这人最讲义气,把这山上每个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但他又是懂得尊重人的,从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现下出了这样的难题,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云魖撑着身体坐起来,陈夔赶紧扶了他一把,又将枕头垫在他的后背,让他靠得舒服一些。
大当家的可愿听我一言?
道长请讲。
现在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立刻离去,与朝廷的人硬碰硬,只是枉送性命罢了。而那些不愿离去的人,也只是不能割舍这份兄弟情义,怕离开了牙山以后,大家就慢慢地散了。云魖说了这些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陈夔赶紧为他顺了顺气,去倒了杯水给他,说道:道长这些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可若是没了性命,这兄弟一场终究还是要散的。
喝了水稍作歇息,云魖感觉好了一些,又才接着说道:正是。大当家虽说一向是尊重众位兄弟的意见的,可这次事关所有人的性命,大当家也该态度强硬一回了。有些道理,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明白的,可时间不等人,若是等他们想明白了,怕是为时已晚。
道长的意思是,我要以大当家的身份,命令所有人撤离?
嗯,正是此意。
陈夔思量了片刻,说道:道长所言有理,有劳道长指点。天色不早了,道长可要吃些什么?
云魖摇摇头:不必了,大当家有事去忙吧,不用记挂贫道。
那道长若是有什么事,就叫虎子,那小子就在隔壁。我这就去把兄弟们召集起来,再好好跟他们说说。得了云魖指点,陈夔心里也轻松了一点,此刻精神抖擞的。
扶云魖躺下后,陈夔就出去了,嘱咐了虎子几句,就直奔王简的住处去了。
天色暗了下来,估摸着秦暮秋快睡醒了,苏云去厨房里做了些吃的,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但她还是乐在其中。
正要端着饭菜出去,就看见她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苏云端着饭菜往外走去。
秦暮秋也跟在她身后打趣道:也没多久,就看你做菜像是在耍杂耍。
苏云把饭菜摆上桌,故意板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秦暮秋跟进来,看她脸色也不好,还一言不发,就知道这人在闹小脾气了,赶紧上去用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小声地说道:那我也挺喜欢看杂耍的嘛。
苏云把脸别到一边,嘴角偷偷泛起一抹笑,却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秦暮秋拉了拉她的衣袖,下巴轻轻放到她的肩上,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以前还常常带我去看呢,记不记得,就是和州的东大街,有一次我俩扮了男装,挤在人群里看,还被一个小乞丐偷了钱袋,后来去吃饭,都没钱给,差点被人家当吃白食的给送官府呢。
听她说起这件往事,苏云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见她笑了,秦暮秋赶紧拉着她坐下来,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我得好好尝尝咱们苏小姐的手艺,旁的人可没这福分,能尝到苏小姐的手艺呢。
那你可要全部吃完,不许剩下!苏云盛了一碗饭给她。
遵命。
两人说说笑笑的,饭才吃到一半,就听见王简的声音,苏云出门去看,王简站在院子里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秦暮秋也跟着出来了,见是王简,笑着邀请道:王大哥吃饭了吗?我们正在吃,若是不嫌弃,就请一起来吃点,今天的菜都是云儿做的,很不错呢。
多谢秦姑娘美意,我刚刚吃过了。王简拱手谢绝,又才说起正事,这时候来二位姑娘的住处本不太妥当,不过陈大哥是让我来告诉二位姑娘,明日一早我们就撤离牙山,暂且搬去芒山住几日,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