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发现面对梁晨自己情绪总是不稳时的隐隐担忧,终于在眼下成为了血淋淋的现实。除开幼年那段他刻意遗忘的时光,周景的大部分时候都像是被关进了安静且透明的封闭房间,他能透过玻璃窗看到外界他人起起伏伏的喜怒哀乐却无法触碰分毫,唯有好友给予的善意让他意识到喜欢这种温和无害的感情。而梁晨带来的巨浪海啸冲垮了堤坝,撕开他正常冷漠的假面,仿佛忽然之间被赤裸地放在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前,强迫他直面陌生又真实的自己,直面所有埋葬在心底的黑暗情绪。
周景无法理解和定义这种感情,但也知道它的疯狂残酷与认知中的喜欢相去甚远。这是疾病,这是疯魔,这是靠近就会露出利齿的野兽。他的兄长尚且不了解自己招惹了怎样的怪物,他却不能再眼睁睁地任由自己被情绪操纵,无法自控地一错再错。
他必须远离哥哥。
这学期你弟都没来找你啊?
开学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好像还没做什么事儿中期都考完了。A市从来没有春天的温暖过渡,才五月份就热得人心慌。学生宿舍没有空调,毛宇乐体型微胖又容易出汗还不爱去图书馆,只要焦琳没有叫他出去就宅在宿舍整天恨不得把风扇抱在怀里合为一体,追番间隙忽然想起这茬,从上铺探了个脑袋:你们吵架啦?
梁晨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室友说的是杨松桥,扯了下嘴角还是想反驳:他不是我弟。
毛宇乐就一脸好好好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表情,缩回脑袋点开下一集的新番动画:那什么我看松桥弟弟对你挺好的,大老远地来看你还给你带零食。兄弟间能有什么过不去呀?你还比人大几岁呢,别总是等着你弟来跟你认错
梁晨无话可说,拿着手机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赶紧出了宿舍。
杨松桥暂且不提,在那个莫名其妙尴尬万分的夜晚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周景在刻意回避他。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四个月前的仓库,而上一次通话是在一个月前。上学期的时候弟弟还能主动给他发几条消息汇报近况,他也会克制着一周进行那么一两次客客气气的关心。而现在他发的消息周景通常很久都不会回复,头几次梁晨还害怕弟弟遇到了什么事打了电话过去,结果周景只是冷淡地说了在忙,没等他多问两句就挂断了电话。这么多来几次他再蠢钝也明白了对方什么意思。
梁晨坐在宿舍后方的花台上,翻出他和周景两周前的微信记录。最后一句是他仿佛没话找话地说这两天有寒流,注意不要一下子减太多衣服小心感冒等等等等,末了又状似无心地提了一句自己最近课很少,需不需要他过来看看他。
周景毫不意外地没有回。
梁晨拽着手机的左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一个月,他试图说服自己,已经隔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给弟弟打一次电话的兄长应该不算太烦人。
梁晨是在仓库那晚的第二天发现了问题。在那之前,他的幻视幻听已经严重到了发作时长几乎和不发作时段各占一半的地步,更改药物和加大剂量也都没有得到太大改善。但周景来找他的那天晚上,的确是那段时间少有的、完全正常的时光。梁晨回忆起上学期他和弟弟的每一次接触,去实中找周景的时候,周氏年会上的时候,甚至只是和周景通个几分钟电话,发几段语音,最后惊讶地发现:只要真的周景在,蛊惑人心的幻象就绝对不会出现。
在自己一只脚已经踩进悬崖了的时刻,这个发现成为了垂在他眼前的救命绳索,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药。他也不想自取其辱惹人厌烦,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迫切地需要听听周景的声音,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才能勉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歪歪斜斜地继续过下去。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是不想疯。
绿茶弟:终于要轮到我表演了! || 提前祝宝贝们儿们2021新年哈皮万事顺心了!! 今年真的太霉了,春节我要去庙子拜拜... ????
第41章
41
今年的六月十三周景满十八岁,又刚好高考完,梁晨倒是很早就有计划好好庆祝一下弟弟的成人礼,但有了上一次不请自来去实中找人的尴尬经历,六月初他还是打了个电话询问周景的安排。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梁晨只好绞尽脑汁找些话说,最近学校附近又开了哪些小吃店,室友介绍了轻松又薪酬不错的打工,问对方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想方设法把对话进行下去。然而说着说着梁晨也渐渐沉默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弟弟有多么受欢迎,自己在周景那圈同学朋友面前又是什么惹人厌的嘴脸,周景的成人礼生日会哪儿轮得到他来参合。
哥。听了几分钟独角戏之后,周景终于开口。
梁晨紧张地握紧了手机:嗯?
我要出国了。
梁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嗯?是打算在国外过生吗?说完之后顿了几秒,那股迟缓的麻木才从后脊慢慢爬上来,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震惊不已:你,不是不是可以保送吗?
嗯,对面语调淡淡的:我打算学生物医学,国外这块要更好一些。
梁晨反复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那,你,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对面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不清楚,可能三五年,可能七八年。先拿个博士学位,然后看看能不能留在学校或者实验室。如果能留在那工作,那
但是,他飞快地接口:学这个一定要出国吗?XX大学的医科理科也是很好的。而且一个人在国外干什么都太不方便了,我听说他们看病都要排很久的队,东西也吃不惯吧。能不能,能不能
他太着急了,说到最后只有反复重复能不能三个字,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提出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牵强得完全不足以改变弟弟的决定。他茫然地站在宿舍阳台看向不远处操场上奔跑嬉戏的学生身影,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出什么筹码,乞求在彻底跌落悬崖前有人拉他一把。
耳边却只有劣质手机电流的沙沙杂音。
我梁晨口干舌燥,忽然间很想抽烟。他吞咽了一下,逼自己继续:我绝对不会再,再做什么奇怪的事了。上次是我没忍住逾越了,我发誓再也不会了,行吗?我不会总缠着你给你打电话了,你不想看到我也没关系
期中考后辅导员找他谈话了。有三分之一的科目梁晨交了白卷,上学期的专业第一如此反常,辅导员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在学校被霸凌。而事实是,梁晨在考场上看到了他,他甚至不用跟他说什么话,只是坐在梁晨的课桌上就足够让他浑身僵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等回过神,交卷的铃声都响了。
就连常年不在寝室的另外两个室友都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儿,私底下问毛宇乐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总是这么恍惚喊他他也不理,搞得人心里毛毛的。毛宇乐和焦琳架着他去过一次校医院,然而除了轻度贫血和胃炎老毛病,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而幻象中的弟弟也变得越来越难缠,拦着他复查,不喜欢他和任何老师同学接触,随时随地都要哥哥看着自己。梁晨每天晚上失眠到很晚,只能偷偷爬起来吃藏在抽屉里的精神药物。
比起死,逐渐失去自我沉溺幻象,成为和梁莉一样可悲可怜的空壳似乎更让他难以接受。但死这条路已经被弟弟提前堵死了,他只有努力活得有个人样,他想上学,想拿这个文凭,想有个低调能糊口的工作,想普通平凡地过完剩下的几十年,而不是像母亲一样被拖拽到人前,被摆上风口浪尖,成为乡镇邻里和网上看热闹人群口中的疯子罪犯和神经病。
周景,他半弓着腰,几乎就要佝偻在地上: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能不能,能不能别走?
不是你的问题。那边似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对不起。
梁晨就明白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好,好的,没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总要等过完生日吧?我来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