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沈玄青和沈尧青听到了动静,都抬头往前面看,因离得太远,又有屋子阻隔,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是谁来了。
我去看看。沈玄青边说边捋了捋手上黄泥。
陆谷还没从堂屋屋檐下走出来,就看到院门口陆大祥探头探脑往里面看,他停下步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来人会是陆大祥,整个人都是蒙的。
乖仔和大黑冲着外面叫,大灰倒是听进去陆谷之前的喝止,只在旁边警惕,两只狗崽叫声显得很是稚嫩,但有大狗在身旁,它俩底气很足。
眼前这么多条狗,看上去如此凶恶,陆大祥压根儿不敢踏进去一步,直到看见从堂屋走出来的陆谷,他眼神一愣,不曾想传言果然是真的,沈家有钱了,日子过得好,连买来的陆谷都舍得给吃给穿。
他往前探头,腆着脸喊道:谷子,是我,是爹啊。
陆谷张了张嘴,多年叫惯了的一个爹字有了嘴型,可想到当时陆大祥对他不闻不问,甚至伙同杜荷花将他抓回去关在柴房毒打让他替嫁,那一声爹最终没有喊出来,他闭了嘴,脸色明显有点白。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陆大祥看他连爹都不叫,搓搓手有点讪讪的,自觉没脸面,可到底心虚,就没发火摆架子,自打那日陆谷被卖给沈家以后,他连这个儿子一面都没见过,这会子又是过来探虚实,哪里敢得罪陆谷。
从堂屋后面走进来的沈玄青只看到陆谷背影,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挡住了院门口的人影瞧不真切,也没听见任何言语,只有狗在叫,他心下疑惑,于是出声问道:是谁来了?
门口的陆大祥听见这个声音不免心下犯怵,脑袋当即就缩了回去,脚也往后退了两步,却强忍着惧怕在原地站定。
当初沈玄青打断他一条腿,将养了大半年才好,若不是眼红这么大一个宅院,又听人说沈家光兔子就养了好几百只,那可全都是钱,否则一听到那个煞神的声音他早就跑了。
听到沈玄青的声音后,陆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抿着唇一言不发转过身,想到沈玄青身边去。
陆大祥倒是没打过他,可当初他不愿替嫁,从家里逃走就是被陆大祥和杜荷花一同抓回去的,见到陆大祥,叫他想起以前的种种,那些窒息要溺死他的黑暗让他心中淤堵了一口难以纾解的郁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连喉间都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憋又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
若非到了沈家后他再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和打骂,也觉不出从前的日子竟那般难磨,两厢一比较,他哪里不知谁才是对他好的人。
沈玄青往外走,看清站在院门口的人后,当即眉头就皱起,面色也冷了。
见陆谷脸色很难看,他只好紧握了握陆谷手腕,低声道:不用怕,我打发他走就是。
陆谷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当初既然把他卖了,他自然不愿见陆大祥,这下沈玄青在身旁,握着他手腕的大手温热而有力,像一剂定心丸,叫他勉强找回了思绪和理智,想都不用想,陆大祥今日过来肯定没好事,还是尽快打发走,不然会生出事端。
沈玄青往院里走了几步,并没有喝止正在吠叫的乖仔和大黑,冷下脸说道:你来讨打?
他一点情面都没给,上来就呛一句硬话,让陆大祥手都哆嗦了一下,好容易才养好的那条腿隐隐作痛。
当日说好陆谷卖给我,自此再与你陆家无任何瓜葛,钱货两清,还不快滚。沈玄青在院里停下,没上前去,对陆家人他满心厌恶,恨不能早些赶走,眼不见为净。
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饶是陆大祥厚着脸皮找来,此时差点被指着鼻子骂滚,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涨红了一张脸想骂几句,可又怕沈玄青当真来打他,只得忍下了。
陆大祥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小心谨慎地陪个笑脸,他身板本就不怎么直挺,腰背微微佝偻矮塌,因惧怕更是露出一副畏缩的模样,试图讨好沈玄青:我说好贤婿,在许久不见,怎的也不将我迎进去。
他本想说老丈人,但话到嘴边看见沈玄青脸色,哪里敢开那个口。
闻言,沈玄青冷笑一声,老东西,脸皮倒是厚。
连站在堂屋里没怎么动的陆谷听见这话,脸上一阵热臊,心中无端生出种荒唐感,这就是他爹,当日和沈家打成那样,贪了人家二十两银子,仗着陆文攀上李家的势力硬是不还,这会子倒好意思喊起沈玄青贤婿。
他脸上烧,眼睛也要被陆大祥的厚脸皮气出泪水来。
你贤婿在镇上李家,这里哪有什么贤婿。沈玄青冷嘲道,他没了耐性,直接开口: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大祥在他手里吃过大亏,一听这话连身子都抖了下,讪讪挠了挠老脸,只是眼睛盯着堂屋后头那么长的院子,虽看不全,但也能瞅见泥墙离得那么老远,在里头耕地种地都不成问题,一定又大又宽敞。
别说乡下了,就是镇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宅院,叫他实在眼热。
和沈玄青搭不上话,他一边去看沈玄青脸色,一边朝里面喊道:我说谷子,你也不管爹?这大冬天的,爹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还有小武,对,小武,他才几岁,也跟着没饭吃了。
小武可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连亲弟弟都不管?
一看沈玄青又往前走了两步,陆大祥吓得直往后退,最后那两句话似乎也哆嗦了一下。
亲弟弟,陆谷擦了擦眼泪,哽了一下才找到声音,说:什么亲弟弟,那是你家陆文的亲弟弟,他被你和杜荷花惯坏,学杜荷花掐我打我,那时候你怎么不管我?
陆武年纪确实小,连七岁都不到,因是男丁,陆大祥十分喜爱,自然会惯着儿子,也是因为杜荷花生了儿子的缘故,叫他有了后,他对杜荷花倒是不错,成日间又被枕边风吹着,心也渐渐偏向了陆文。
陆大祥被问的有点哑口无言,末了叹一口气,说:小武还是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都这么大了,怎的还和他计较。
陆谷眼泪又给气了出来,他紧紧抿着唇,好不容易喘过那一口气,又问道:那杜荷花打我骂我你也不管?这会子倒叫我来管你们吃喝,这是何道理?
见陆谷在哭,沈玄青彻底没了耐性,不待陆大祥狡辩,看见院门后边的门闩,直接走过去拿在手里,冷声道:老不要脸的,你家陆文在镇上吃香喝辣,他那么孝顺,就是吃剩留一点,也够你们吃喝了,还不快滚。
再不走,我打断你另一条腿。
陆大祥一看他拿木门闩了,吓得差点腿软,连声音都变了调:谷子,你就任他打你爹?
你个不孝子孙,连你爹挨打都见死不救。突然间,躲在不远处斜路口一棵大树后面冒出个人影来,却是杜荷花,她见陆大祥一点儿好处都没讨来,心中嫌弃,对陆谷更是看不顺眼,破口大骂道:难怪是野种,不是自己爹果真不心疼。
陆大祥,我早就跟你说了,这儿子你算是白养了十几年,白眼狼一个,这些年光是吃我们喝我们就花了多少银钱,得了势就翻脸不认人,真真是好样的。
沈尧青一出来就听见她在叫骂,高声道:哪里来的泼妇,在这里拿话脏人。
沈玄青气极,对大灰轻喝一声:咬!
大灰当即就冲了出去,尖牙外露,猛地一口咬上陆大祥小腿,它是头狗,一动家里其他大狗也纷纷露出恶相,低声嘶吼冲将过去。
啊!杜荷花见那条黑狗冲她而来,吓得尖叫一声逃窜起来,陆大祥也在喊叫呼痛,一时间狗叫人叫声不断,连村里人也渐渐引了过来。
沈尧青冷笑一声,说:你的好陆文为攀上高枝儿去勾搭富贵人,做下见不得人的勾当,人常说没有什么就眼红什么,你看不得谷子干净,就拿话来脏他。
陆谷只见过狗撕咬猎物,比起猎物,咬人就显得太残忍,连忙走到沈玄青身旁拽拽他衣角。
不用说沈玄青就知道他意思,吹一声口哨,四只大狗都松了嘴,只是依旧在呲牙,瞧着就十分凶恶。
杜荷花吓得魂都快散了,哪里还顾得上骂人,捂着腿哎呦哎呦倒在地上叫起来,陆大祥被大灰和乖仔围着,跌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脑门淌下黄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