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全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欠了欠身子:奴婢的职责便是为陛下分忧,保陛下平安,想陛下所不能想之事,自然会替陛下打算。
说完他对着顾忱又行一礼,郑重道:顾大人,奴婢将此事托付给您,希望您一切顺利。请大人慢走。
顾忱也没再说什么,揣起了那份名单,转身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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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自己一夜未归,母亲和妹妹又要焦灼难安,却没想到一回府竟然一切如旧,顾府上下都没有半点慌张的神态。
随手在门边问了一个小厮,顾忱才得知,萧廷深事先遣人来过顾府,言明顾卿与朕有要事相商,还请顾夫人、顾小姐不必担忧,早些歇息,因此母亲和妹妹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尽管萧廷深与兄长之死有关系这个心结还未完全解开,顾忱依旧为萧廷深难得表现出的细心和体贴呆怔了一下,袖子里揣着的那份名单也在顷刻间沉重起来。他先向母亲问了安,又和妹妹打了招呼,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掏出那份名单,放在桌上。
他陷入沉思。
从前他也只是隐约从父亲的态度里意识到萧廷深的母妃死得蹊跷,后宫中不乏腌臜污浊的手段,娴妃或许是被人害死也未可知,却从未想过娴妃之死竟好似一道高耸入云的断崖,崖下雾霭重重,遮石蔽树,一眼望不见底,也不知有多深。
然而如今要想为大哥报仇似乎也只有跳下这道断崖了。
顾忱沉思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抹平那张纸。字迹潦草,只写了六个人名在上面
白芍,襄城人士。
张福,桐城人士。
郭同,济州人士。
陆盈儿,沧州人士。
齐明,淮州人士。
陈芳桂,慎京人士。
顾忱怔了一下,没料到居然只有六个人。按规制,娴妃是正二品妃位,宫里人至少也应该有不下二十个,怎么居然只有六个?
他又把那张纸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一下,甚至用手用力捻了捻,确定魏德全给他的就只有六个人名了,这让他一时失去了言语他知道当年娴妃不受宠,却没想到居然不受宠到了这种地步。一个正二品妃,宫里却只有六个人,哪怕一个八品的小小采女只怕都比娴妃宫里人多。
这简直不是不受宠,而是被厌弃了。
母妃不受宠到了这种地步,萧廷深作为她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顾忱不由自主回想起两人同窗时萧廷深的衣着和用度,那压根就不像个皇子,就算是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儿子,看起来都要比他这个皇子阔气许多。
他情不自禁地心里又软了些,心想萧廷深这么多年过得也确实很难,他始终挣扎在底层,吃尽辛苦,受尽白眼,还要遭到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谋害,他图谋皇位、参与夺嫡的动机瞬间就变得情有可原起来。换做是顾忱自己,也不情愿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定是要尽自己所能挣一挣的。
然而这样一来,萧廷深不择手段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顾忱心不由一沉,尽管萧廷深言之凿凿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他还是抹不去心头那丝沉重的疑虑如果他的兄长真的是被萧廷深害死的,萧廷深欺骗了他
罢了。
甩开脑子里多余的杂念,顾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份名单上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隐约记得,前世里这个人应该是萧廷深的乳娘。
慎京人士然而慎京这么大,他又能去哪里找到这个人呢?
顾忱抬起了头,仔细思索着。大靖规制,只有男子成年时才会到当地官府处登记造册,称为傅籍,女子是不能傅籍的。但是陈芳桂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曾是当今陛下的乳娘,一般来讲,这种女子入宫在当地官府那儿都会有详细的询查和登记。
如今的京兆府尹已经在他的位子上坐了十多年了,慎京的父母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天子脚下,皇城附近,他若是没点头脑和敏锐,只怕早就下台了。这样一个人,必定还留有当年入宫当皇子乳娘之人的记录。
此事事关重大,顾忱更加谨慎,不愿传信或是找人带话留下把柄,于是出府上马亲自去了京兆府。不多时就到了府门外,他是正三品,要比正四品的京兆府尹高出一级,这位慎京父母官倒屣相迎,满脸堆笑地把他迎进了门里。
京兆府尹名叫杜成献,已经年今五十了。两人一番寒暄之后,顾忱亮明了来意。他不想被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于是模糊了一下进宫的年份:大约是在二十一年前到二十三年前。
这么久了啊。杜成献笑着感慨了一声,下官这就差人去调,请大人稍候。
然而等了许久,派去的人却两手空空走了回来,哭丧着一张脸,对二人行了一礼:两位大人,小人翻遍了整个书库,也没能找到这二十年前的卷宗。这时间实在是太久了,真的是不好找啊。
你是怎么办事的?杜成献呵斥了他一声,不好找就不找了?再多叫两个人,跟你一起去找!
那名差役眼看就要哭出来了,顾忱扫了他一眼此人双手干净得仿佛刚刚洗过,从头到脚都纤尘不染,这哪里像是在书库里翻找过的模样,说是去洗了个澡还差不多。
顾忱心中微微一沉:看来此事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办。京兆府尹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查到卷宗,这条路也已经走不通了。
既然此路不通,顾忱就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于是他压下心头的沉重感,面上带了一抹含蓄内敛的笑意:罢了。
杜成献露出意外的神色:顾大人?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找不到,就不要再找了。顾忱噙着笑,向杜成献抱了抱拳,今日叨扰杜大人,告辞。
第二十五章
说完,顾忱多一刻也没留,转身干脆利落地出了大门,把杜成献那一句下官再差人找找,找到了派人通知顾大人甩在了身后。
就算重活了一世,这些人还是虚伪得让人没心情和他们虚与委蛇。
顾忱迅速出了京兆府大门,向右一拐,大踏步走了两步之后蓦地顿住了脚步。他先是有点茫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抬起一只手,颇感头痛地轻轻按住了太阳穴。
这可怎么办。
原本以为到京兆府这里能找到一条线索,没想到杜成献毫不留情地掐断了,这条路断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一丝一毫的话柄,倒是让顾忱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了。其实倒也并非完全没了路,若是他肯像那些人一样拿出些官场上的小手段来,送个礼求个情的,没准这路还有的走。
可他不愿。
大抵是继承了父亲武将的倔脾气,还有顾家大哥宁死不降的那份风骨,顾忱自认自己没什么本事,但骨头还是有的,他做不出来奴颜婢膝的样子,连违心的话都说不出半句,否则就凭萧廷深这段时间对他的恩宠,他早就一飞冲天了。
于是他在原地静静立了片刻,在脑子里琢磨着娴妃这件事真不是一般的难办,简直是举步维艰,一步一个泥坑,京兆府更是毫不掩饰地给他使绊子,却也侧面说明了这件事的确如顾忱先前所想的那样,水深得一眼看不到底。
如今这条路断了,他必须要另寻一个办法
他正在那儿低着头沉思,忽地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赵仲齐一手提溜着一摞子药,正站在那儿挑高了眉毛望着他。
赵大夫。
顾忱愣了一下才有些仓促地行礼,被赵仲齐伸出手,虚扶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