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明御明明答应了要放过她。白楚清眼眶发红,振振有词道:我只恨他们不放便不放,为何又当又立。
毫无防备地,苏明御推门而入,白楚清未完的话语尽数咽回了肚里,死一般的沉寂充斥着整个房间。
苏明御沉默着,一步步走向床榻,阳光擦过他的肩侧发梢,他的目光落到青荷紧握的左手,动作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指,一块圆润的翡翠玉佩掉落在棉絮之间。
白楚清捡过玉佩,这块玉佩品质上乘,仅有拇指般大小,上面一笔一划刻着「凤七」二字。
苏明御神情有些不忍,仿佛后知后觉地才悲伤起来。可这丝悲悯只停留了片刻,也不知道是给谁。
白楚清:苏兄府中可有侍女名叫凤七?
并无。苏明御眼里的情绪如经年的枯井般幽深,毫不迟疑地回话道:此人在我家中出事,无论如何我都该负责。可区区一个侍女而已,白兄还待如何?
祁决第一次看到如此咄咄逼人的苏明御,仿佛打算撕碎自己早已坚持不住的伪装。
苏明御向白楚清伸出手,白楚清被苏明御强烈而带有压迫感的视线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将玉佩交到他手中。
苏明御起身往外走去,走至门口被一把长剑拦住去处。
青荷昨日已拿回卖身契,按理说已不是苏兄府中的侍女。祁决横剑拦在苏明御身前。白源剑并未出鞘,锋芒内敛,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青荷指尖缝隙里的血肉看样子是抓伤凶手后留下的,那人的身上一定带有伤痕。祁决说着商量的话语,语气却不带丝毫回旋的余地:苏兄可否帮我将府中的侍女都叫过来。
苏明御闻言轻轻一笑,低低地说道:如果我说不呢。他看着祁决,右手指尖微动,一根看不见的机关线自袖间悄然滑出。
那就只能
少爷你不必包庇我。一声略带喑哑的女声自阶下传来,那人生了一双明艳而多情的双眼,此刻却早已泪眼婆娑:人是奴婢杀的,我昨夜回房后一直提心吊胆,想着还是不能拖累少爷。
凤七抬起眼略带恳求地看向祁决:奴婢在伏罪前有话想跟少爷单独说。
祁决无意围观女子落泪,放下剑往一侧避让,示意白楚清和他一起离开房间。
大门掩去了大片光亮,苏明御将玉佩还给凤七,沉默好半天才轻叹了口气:你是故意把它落下的。
我的时日本来就不多了。凤七神色黯然道。
所以为了我提前结束你那本来就短暂的生命吗?苏明御皱眉看向凤七,眼底似有痛苦之意,气极反笑道:你可真有自己的想法。
凤七低头沉默不语。
苏明御闭眼又睁眼,清声道:是我指使你去做的,你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才会破绽百出,临走前遗落了自己的随身玉佩。
凤七固执地摇摇头:理由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问起来,少主你就说我嫉妒青荷能遇到白楚清帮她赎身,自己却不能,所以才心生歹念。
你这样固执地去死是为了什么,在你眼里,我连一个承认自己杀了青荷的勇气都没有么?苏明御的眼里带着山雨欲来的隐怒,冷笑道:你是心满意足,提前赴死了,可我呢?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真的想放青荷一马。苏明御无意吐露真心,可他心中似有一把无名火,愈烧愈烈:我不想杀她,是你们,是你们一步一步用自以为是的想法把我送上尸横遍野、森森白骨垒成的高台,我又能怎样呢。
我的手上没有血,可你们一个个的全都不干净。
凤七面色惨白地怔在原地,半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她看着苏明御背过身去的背影,轻轻用手拉住他,声音沙哑: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凤七拉着苏明御的手陡然一松,浑身脱力地倒了下去。
苏明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原本愠怒的心暂且搁置一边,小心地扶起她。凤七的嘴角流下污血,眼神涣散地说道:我以为你夜夜噩梦缠身,疑心甚重,最讨厌留下隐藏的祸端。我本就命数将至,临死前能帮你除去一些,让你心安,也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没想到我猜错了。
苏明御伸手去探凤七的脉搏,才发现她为了方便自己给白楚清他们一个交代,早已服用了断肠散。
苏明御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攥紧,指尖几乎要在手心划出血痕,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你没有猜错。
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苏明御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血污。
凤七的脸上浮现了难得的笑容,可泪却不知道为什么断了线般簌簌的往下掉:真的吗?
苏明御轻轻地搂住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情:我只是不想你为我死罢了。
凤七听了这话很是开心,回光返照了般絮叨道:我记得以前的你很喜欢逗我说话,那时候你脸上的笑容还很明艳。凤七轻声道:我好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过我。你应该是喜欢过我的吧?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你露出那么好看的笑容了。
苏明御想了又想,直到怀里的人没了气息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不想回答一个临死之人不愿听到的答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笑了。
房门从里拉开,苏明御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白楚清迟疑地看向苏明御:凤七姑娘她?
苏明御的嘴角挂着一抹疲惫的笑容,语气却很轻快,轻快得几乎叫人听不见地说道:死啦,畏罪自杀了。
第9章
祁决背靠着墙,美人在怀的感觉让他有些无福消受。
白楚清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可苏明御的表情已恢复得看不出一丝破绽。
少爷,苏大人今夜便回府。梁伯在廊下院内的空地上等候多时,见苏明御出来便向他通报道。
知道了,摆酒宴为我爹接风洗尘。苏明御和梁伯擦肩而过,回头看向白楚清和祁决,脸上挂着极清浅的笑意:两位既然还未与同门弟子取得联系,不妨多住几日,也好让我爹见识见识雾山派的少年杰俊。
白楚清于人前说话向来犹豫,也不会拂别人面子,只得客套道:苏兄过誉了。
梁伯,安排几个佣人去房内把青荷和凤七一并葬了。苏明御轻声道。
是。
苏明御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理了这件事,白楚清眉间微蹙,似有不满。
苏明御见状低声道:白兄可能觉得奇怪,在我们这里人死了就是一抔土,生前没过个痛快,他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下,语气平静地接了下去:死后更没什么好讲究的。
祁决一贯洒脱,对苏明御的处置没什么二话。白楚清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纠结再三还是按下不表。
今日的天色黑的早,苏府的门灯点燃之际,苏明哲从府门外踏了进来。他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完全没有中年男子应有的富态。清秀的眉目间带了点读书人的儒雅斯文,周身的气质如玉般温润,穿上官服又显得十分光大伟正。
苏明哲和梁伯闲谈了几句便去了书房,书房里每日都有人打扫,此时已早早地点起了烛灯。苏明哲看见灯下的人影,开口唤道:御儿。
苏明御面带笑意地挑眉看他,呛话道:你别这样,我又开不了口叫你爹。
浑小子。苏明哲道:听梁伯说你昨天差点和祁决他们起了争执。
常在一个屋檐下,纵是夫妻也得相看两相厌,又怎能不起摩擦。苏明御的语气有些轻快,像是在说玩笑话。
苏明哲见苏明御不太想提起真实的原因,便也随他,只劝说道:祁决是我们行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可惜雾山派和当朝的联系过于紧密,无论无何他都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除了欺骗,别无他法。
你悠着点,不要再跟祁决起冲突了。
不会了。苏明御低声道:从今往后我对他只有绝对的温柔,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将灵魂都抽离了自己的身体:换取他致命的信任。
晚宴将至,苏明哲换下官服,穿了身浅色的长衫,显得愈发温文尔雅。
他虽好客却不劝酒,只将酒盏满在那里,也不怎么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