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盛放下勺子:在溃烂。
虞尘隐将袖口掀上去,见衣裳之下,手臂已经紫胀乌黑流脓。他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匡盛将袖口耷拉下来,掩盖住伤口,嘻笑道:这玩意儿够恶心吧,吃饭的时候就别瞧了。
你的手快废掉了。
别嫌弃啊,只有左手我也能保护你。
不嫌弃。
你骗我?
你猜到啦。虞尘隐堆起笑意。
猜到啦。你我还不知道。匡盛想继续喂虞尘隐吃饭,虞尘隐却接过碗,自己吃。
我要成废物了,阿隐。
嗯,你要成废物了。
伤心吗?
有一点。
那就好。匡盛笑意不减,诶,阿隐,我发现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哪怕只有片刻。
好啊,你挑个片刻,我用来记住你。
嗯匡盛细细想着,春天,春天吧。你看见第一株盛开的梨花时,就想想我。
如果我在的地方,没有梨花呢?
那就不用想我。怎么样,我还是挺省心的吧。诶,阿隐别哭。
虞尘隐不知道自己竟落了几滴泪,他拭泪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匡盛抚上他眼眶:都红了,你却不自知。
匡盛低头靠近虞尘隐,想吻吻他多情的眼眸,却只是吻在了自己手上。他亲吻着自己的手,把手想象成另一人的肌肤,他肆意地啃啊咬啊,咬得再痛,也不会伤到那人。
虞尘隐捉住他左手,上面已经见了血:盛哥,你的右手快废了,现在又要废掉你自己的左手吗?
匡盛只是笑:如果可以,真想将你囫囵吞下腹。
为何不做?
你死了多可惜。这世上多少儿郎还没见过你。没见到之前,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竟能如此狼狈;见了你,狼狈就狼狈吧。
你死了不可惜吗?
不可惜。匡盛望向地牢外,只望得士兵几个,刀剑几把,不见阳光,不见天色,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阿隐,我只是要回家了。
那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望向匡盛,半阖的眼睫掀开,显露出一种不解的娇痴,是春天的白花。风会拂过他,掀起一阵袅袅轻轻的摇曳,而他于光与雨露中绝世独立,似乎永不会落下枝头。匡盛将他凌乱的发撩到耳后,轻声哄道:我爱你,可你不是我的家人。不必与我同去。
虞尘隐耷下眼帘,不再作声,端着饭吃了半饱,便将碗递给匡盛:你也该饿了,吃吧。
匡盛没推脱,接过吃起来。饭菜都凉了,味道算不上好,但身上血气重,凝固的血渍、溃烂的伤口,指不定哪样更难闻。他也确实饿了,黄泉路太远,吃饱才有力气走。
这一顿过后,竟真没人送饭食来。他俩躺在一块儿,偶尔聊聊天,说说闲话,到最后没力气了,就只是安静地躺着。地牢一如既往的昏暗,蜡烛熄了一根,士兵又取了新的点上。嫌弃太昏沉,一连多点了三根,才回到门前继续站着看守。
太静了,匡盛错觉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微末的哔剥声,在他耳廓跳动。匡盛打破沉寂:你该走了。
我不想认输。
傻子,魏暄是庄家,你赌赢或赌输都拿不下我这条命。
九死一生,一线生机。
匡盛浅浅一笑。这是他俩的赌局,无非是一个想驯服,一个不想输。他俩在局中对弈,而他早已失去执棋的机会,沦落成一个无伤大雅的赌注,也罢。
早知他情薄,最会自欺欺人,几分良善,几许淡漠,水中月,涟漪起,散了吧。
可匡盛做不到。他无情也好多情也罢,只要他是他,就好。
盘洼寨大院,天色阴沉。因在群山之中,有雾气遥遥,山色空濛与天渐染,灰蒙如水墨,连地起,望不尽。
魏暄正练刀法,长刀破风,刀随意动,清越之声,阵阵如林啸,横劈斜刺挥刀翻砍,一套刀法行云流水。见士兵前来,他收了攻势,问:虞郎君还坚持着?
士兵答:是。军医说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了身体根基,难以挽回。
魏暄手势一转,提刀抚摩,食指轻弹而上,刀身清噔一声。只听他道:啊,难缠。虞弟可真难缠。语气有点暧昧,士兵不敢接话。
让军医备壶毒酒,随我去地牢。
士兵心头一惊,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依言而行。
再次踏入地牢,见两人昏睡着,魏暄饶有兴致地推醒虞尘隐:虞弟,怎么睡着了。外头天色还亮着。
虞尘隐醒过来,不说话。
魏暄抚上他前额:嗯,还好,烧退了。怎么,还想跟我闹下去?
我没闹。虞尘隐没甚力气,说得轻微。魏暄离他近,才能勉强听清。
是,你没闹。你只是要挟我。用你的身体,用你的性命,和我魏家对你的一点怜惜。虞弟啊,你怎么就看不清形势,你无权无势无兵可用,依附于魏家,却又跟魏家作对。这世上可有这么好的事?可惜我从未听闻。
虞尘隐闭上眼,没有精力沟通下去。魏暄接过军医递来的药,喂虞尘隐。虞尘隐不喝。
魏暄直接将他从被褥中拖出来,抱在怀中,掐住他两颊,迫使他张嘴。
强灌的汤药呛着了虞尘隐,魏暄放开他,他支撑着自己咳嗽不止。
喝是不喝?
虞尘隐勉力抬起头,睨着魏暄,不语。
好,有骨气。魏暄冲士兵示意,士兵拉开匡盛,弄醒了他。
匡盛奄奄一息,被按在地上也只是喘着气,没有言语。
虞弟,我数五下,五下过后,你不喝,我砍断他手,再不喝,脚也断掉吧。匡家的血脉,如今跟条爬虫似的。想必匡将军泉下有知,也不愿认这个儿子。既然如此,我帮帮他,做虫,就乖乖做,手脚于他无益,只会令其生出些伤风败俗的心思。
五
虞尘隐怒视着他。
四
虞尘隐垂下眼睫,不再多言,端过药碗一口气喝光。
哎,急什么,时间还长,慢慢喝。
虞尘隐倒转药碗,唯余少少几滴汤药滴下:我喝了。
真乖。魏暄伸手,虞尘隐蹙眉偏过头。
怕什么,只是瞧你喝得太急,嘴角沾了药还不自知。魏暄从唇中擦过他唇角,拇指食指摩挲几下,将药液擦干。
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魏扬待你如珠似宝,也好,我卖他一个面子,给你个机会。魏暄拍了一下手,军医端上来两盏酒。
这两杯酒,一盏有毒,一盏无毒。虞弟,你选一杯给那姓匡的,若他饮得无毒酒,我就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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