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卧云抽了抽气,被他严肃认真的语调吓住,浑身的皮都紧了一下。虎落平阳被犬欺,做徒弟的彻底骑到师父头上去了。他理应悲哀,却从龙邪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少儿不宜的调/教味道然后他更慌了。
龙邪要来抱他走,楚卧云却因为刚才的插曲不乐意挂在徒弟身上了。甩开膀子自力更生往前走,看起来有点生气。毕方兽一直在旁边用尖爪掏喉咙里卡住的骨头。
才走了两步,却感到头昏,摇摇欲坠,一个不慎,腿一软扑倒在地。
搞什么?堂堂圣虚子竟然也会平地摔?楚卧云不禁困惑,两手撑地要爬起来,眼前却一片花白,四肢绵软,力气流失殆尽。只能像个布娃娃一般被徒弟拎起来。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靠了会儿。
龙邪又递给他几个矮树林里的黑果,但楚卧云胃里嘴里发酸,看了这果子直摇头。龙邪无奈地哄:师尊太久没有好好进食,刚才又透支体力催动琴音,身子难免扛不住。
楚卧云觉得丢脸,凡人的身体就是这般麻烦。睡觉吃饭一顿不能拉,否则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轻轻摇手,眯着眼睛弱声道:不想吃。
楚卧云听到他无奈的叹息声,然后他被平放在地上,龙邪走到一旁不知在鼓捣什么,不久后,他鼻尖萦绕着椒香的肉味,他徒弟撕下一块烤熟了的肉,送到他嘴边,让人食指大动。楚卧云想也没想,直接咬了一口,没有盐油调料什么的,但那味道不难吃,楚卧云就着他的手啃了几口,忽然一惊,严肃地看着他,道:这是什么?
楚卧云吃了几口,便感应到胃里的肉块,散发着浓郁的灵气。脑子里闪过不详的念头,问他,他只扯了扯有些苍白的嘴唇,不说话。
楚卧云倏地伸手去摸他,他躲闪了几下,耐不住楚卧云动作快,摸到他肋下时,指尖果然带出些许血渍,楚卧云有几分崩溃:你怎么你怎么
龙邪早说过潜虚鼎里没有什么食物,那原来是龙邪的肋下的肉,以前他为师尊拔鳞,今日又割肉,楚卧云气得想打他,又下不了手,只憋出两颗通红的泪眼。
他没了修为,心智也脆弱不堪,这几天流的眼泪比上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龙邪淡淡一笑道:不怕,我是龙族,出去后就会复原,我以前在鼎里,一旦灵力用尽也是如此过来的。
断尾求生的劫难,楚卧云听后,心里痛得如锥凿。在他的肩膀、手臂、背部、胸膛,各处摸了一边,恍若看到他满身狰狞的疮疤。
凭龙族的血脉,他早已复原如初。楚卧云小声问:疼吗?
天雷那次,我也咬了你一块肉,你疼吗?
楚卧云怔了怔,摇摇头。龙邪也学着他摇头,两人你糊弄我我糊弄你,竟双双笑了起来。收拾收拾情绪,龙邪要把剩下的肉都喂了,楚卧云推脱说虚不受补,说什么也咽不下去了。
龙族的肉不是白吃的,只说了一会儿话,楚卧云的灵力便恢复了大半。把剩下的肉块仔细收进怀里,二人领着毕方兽继续朝前走,天空忽的暗下来,四野消失不见,转而混沌,忽然一排火炬亮了起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左右和头顶的岩壁竟焊接着成排的刀尖,闪硕森然寒光。他们已经置身在第六层。
第154章 香囊
通道三面插满了雪亮尖锐的刃,凌冽的寒光四射。龙邪忽然走到他面前,转身背对着他,蹲下,探进他的膝弯一把抄起,楚卧云惊呼一声,双脚悬空,趴在一副宽阔的背上,两人如一只离弦之箭猛冲向前。
楚卧云听到咔哧咔哧的闷响,头顶,以及左右的墙壁同时往里压,
原来这个通道是个机关阵,一旦进入,需要在四面墙壁把人压死之前,抵达出口。
越来越近尖锐的铁刃,给人带来压抑感,而遥不可及的出口更叫人绝望。楚卧云在他耳边不断地催促:快一点,阿邪,快一点,快
于此同时,背后时不时射出暗箭,被毕方兽以身体尽数挡下。毕方皮糙肉厚,但箭尖锋利强劲,还是受了些伤。
这也就罢了,两边的墙缝还不断往通道里渗水,水流蔓延,以惊人的速度汇聚,不多久,龙邪脚步声里带出哗啦啦的水声,愈发拖慢了速度。再过片刻,漫至脚脖。
前有水淹,后有暗箭,空间挤压得越来越小。楚卧云在他背上,除了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之外,没有丝毫运动量,一颗心还是怦然直跳,紧张地喘息,估摸着二人没机会出去了,绝望地冷汗淋漓。生死时速下,龙邪将浑身魔息向足下猛灌,所过之处,如彗星甩出残影。
终于眼前一亮,楚卧云看到通道尽头射入的白光,精神为之一振。那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龙邪背着他冲进白光里,停下脚步,匆匆把人放下,楚卧云才站稳,因为光线刺眼而闭了会儿眼睛,忽然脸颊被一双手捧住,眉心触及一片柔软,龙邪在他额头极为短促地一吻,道:稍等一会儿。然后一头扎进了兵刃丛生的暗道。
楚卧云站在原地,看了看旁边的毕方兽,一人一兽具俱是满脸愕然。那通道的天花板持续下压,横截面已经不比一人高了,汩汩往外冒水,楚卧云无端惊骇,朝出口走了两步,却不敢弯腰进入,毕方兽也在拦他。楚卧云眼睁睁看着那通道压缩至一扇门那么大,再成了一口黑洞洞的井,最后缩到棋盘大小,名副其实的绞肉机。里面轰隆隆的巨石滚压声让他头皮发麻,可以想象,这人要是在里面,会怎样被戳死再捻成肉泥!
这一关测的就是速度,以及人在极端压力下身处险境的应变能力。龙邪几年前既能通过,这次就算多带了一个人的重量,也不在话下。他也真的做到了,可为什么他放下背上的人后,又一头扎了回去?
楚卧云实在想不通,也没心思细想他的意图,他在出口扒拉着缓慢收缩的墙壁,妄图用蛮力将空间撑开,不出意料毫无用处,兵刃与岩壁撞击不断。毕方兽咬着他湿透的衣裳把他往外拖,想让他远离危险,小心压坏了胳膊腿什么的。直到洞口压成了一本书那么大,楚卧云才绝望地退后些许,顷刻后又趴在洞口朝里面高声呼唤龙邪的名字。
如今的他,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孤零零在潜虚鼎里,只有等死的份儿。可那洞里头毫无动静,缓慢地停止收缩,想必都被泥土砖石堵了个严严实实。潜虚鼎内不能使用空间术将人转移走,还留在里头的,不论仙魔都碾成齑粉了。
心头绝望之意正隐隐升腾,撕扯着脆弱的肺腑,浑身血液都凉了三分。正在这时,里头终于传出些许响声,四面砖石颤动不休,好像埋了一连串炸弹,连续炸开来。毕方兽有预感,叼着楚卧云的脖子往后退了十几米。洞深处射出一道暗红光束,无数道裂缝撕开那个洞口,往外蔓延,最后轰然巨响,塌陷出一个大洞,龙邪手持血矛走出,浑身不染尘埃。
楚卧云转悲为喜,上去就是一巴掌:你不要命了!
龙邪捂了捂高高肿起的脸颊,颇为委屈:不过是回去找点东西,去去就回了,您对徒儿这么没信心的吗?
楚卧云余怒气未消:你找什么?
龙邪从怀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泛黄的旧物,笑容腼腆: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身上的香囊丢在里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想回头去找,费了点功夫,好歹找着了,你看啊。
原来跑进跑出的是去找东西去了,楚卧云简直要气昏过去。火势滚滚了,还有不怕死的蠢货要回火场抢救财产。不,他简直比蠢货还要蠢,钱财有用,这破香囊有什么用?还值得冒生命危险去寻吗。楚卧云打眼一瞧他指间挂的淡红色的香囊,尽管已经旧得发黄开线,依旧觉得有些熟悉。
龙邪小心翼翼拉开香囊的抽线,从里面夹出一张小名帖似的东西,早已被水泡得发白。他展开那硬纸,心疼地皱眉。楚卧云凑过去看看,问:上面些的是什么?
原是永结同心四个字龙邪低声道。
楚卧云心头一紧,道:是我送给你的吗?
是的,难道你忘了吗?他悲哀地望着楚卧云,眼神里满是控诉的意味。
楚卧云哑然失语,回忆起在某个去人间除僵尸的任务中,的确做过送小礼物的事,好像是个红花花香扑扑的香囊,随手买来丢给他当剑穗用的。谁知道那原是小镇男女传递柔情蜜意的道具,当真误会大了。
楚卧云老实承认:我的确是忘了,如果早先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他顿了顿,思考要不要把误会说开,万一让徒弟多年梦想一朝幻灭,那可难哄,自找麻烦的事他不想干。
如果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您就不会送给我了吗?龙邪真诚直视他问道。
在他如炬般的目光下,楚卧云又改变了想法,无论是不是误会,都正正好好,要紧的是以后的日子和眼下的劫难。心意既已至此,何必去纠结过程曲折,笑了笑道:以前不会,但现在会。不过古来诗句、词曲、对联等,皆是成双成对,既有上句,岂能没有下句,把香囊收好,回去之后,我给你写。
龙邪狡黠笑道:那可太好了。顺便把婚书也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