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桥上越来越拥挤,长街突然涌起一道疾风,哗啦啦席卷而过,直奔桥头而去,桥上人群瞬间炸开,天女散花般被掀上半空,接着砸入水中,扑通扑通的声音此起彼伏,没多久浅水湾里就落满了人,像一锅拥挤的饺子。
出刀如风,落花流水。桥头少年拍了拍手,笑道:老二你今天要是早点拔刀,咱俩也不至于一个伤了胳膊一个崴了脚。
先生说了,近日无事,三天只能拔一次刀。长街里有人走来,也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把朱红长刀。
安平在旁观视角里看呆了,心说他这脑补能力是升级了么?他居然能梦到这么好看的人?
不是好看,用好看形容太平板,那是一种毫不女气的漂亮,锋利而惊艳。
少年生了一双丹凤眼,他抱着一把刀,气质也像一把刀,皮相上漂亮得惊心动魄,骨相里锋利得杀气四溢,背挺得很直,如同刀上泼了酒,刮骨燎香。
安平看傻了眼,路人却大都习以为常,松少爷从山上下来了?今儿初五,书斋停学。果然这几位哥儿下山就喜欢打架。少年郎嘛
被叫做老二的少年看着不似凡俗,开口却很接地气,可算他娘的打完了,找地儿喝酒去。
稍候。桥对岸的少年从水里捞出个人,笑嘻嘻道:这位大哥,麻烦给您家少爷带个话,这次他被我揍了,我让他叫我爹,下次他就要叫我爷爷,下下次他就能带着他亲爹一起来给我磕头了。强占民宅这事儿,我见一次揍一次,让他动手前先看看自家祖坟有没有刨干净。
老二听得不耐烦,老四你在那废什么话?有完没完?
来了来了。老四一扬手,再次将人丢回水中,三天出一次刀?那你昨天拿刀杀猪是怎么算他刚走到桥中央,却听到脚下噼啪一响,接着轰隆一声,整座桥塌了下去。
老二你太狠了。老四从水里冒出头,不就说你杀个猪吗,至于把桥劈了?
你好意思说自己没吃?老二冷哼,我杀猪喂狗吗?
呦,生气了?老四做个鬼脸,汪。
汪你祖宗。老二撇撇嘴,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看你这熊样也别去喝酒了,找个大夫,缝你的胳膊。
不碍事不碍事,再去晚点关山月的第一支曲子就要开唱了欸你咋又这样!
别给我扯淡。老二直接将人拎了起来,手里提着对方的腰带,先去找大夫,下次把关山月包下来。
那我要越姨陪我搓麻将!
你他妈是不是不知道蹬鼻子上脸怎么写?
安平看着这两人一路吵吵闹闹,最后停在一座宅邸门前,门庭建的很气派,深宅大院,朱红大门前挂着两盏宫灯。老二没有走大门,而是拐进了一旁的偏巷,对着角门哐哐哐一通猛敲,姓柴的!在不在?
你在敲门还是打劫?老四掀了掀眼皮,这是谁家?哪家大夫这么有钱?
药家,柴氏。老二道:咱俩出门都没带钱,这里大概可以赊账。
我□□他妈快放我下来!柴氏大夫卖了我都请不起!老四被人提着腰带,闻言一阵挣扎,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柴氏大夫?别被人骗了吧!
不认识,但是柴府有济民药堂,无论贵贱皆可入内求诊。老二道:刚刚那一架还没打完,那孙子肯定贼心不死,我回去把他爹也揍了,你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回山。
你要揍他爹?放我下来!我也要去!
两人僵持间,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二位少爷,敲门可是为看诊?
给他看。老二一扬手,直接将人扔进门里,明儿我来上门取货。
少爷放心。小厮拱手施礼,今日天色已不早,请明日来接人吧。
老二你给我站住,我也要去!话音未落,对方已一脚踢上了门。
小厮见怪不怪地笑了笑,躬身道:这位少爷,请吧。
柴府很大,庭院幽深,老四似乎也是第一次来,一路被小厮领进了一间药室,一个正在捣药的小童站起身,少爷晚好,请问是要看什么伤?
一点擦伤,麻烦小大夫了。老四将袖子卷起来,安平看见吓了一跳,这人半个胳膊上全是血,皮肉模糊惨不忍睹。也难怪老二会硬把人押来,这衣服不知用的什么料子,在外居然一点看不出。
伤口里有刀片残留。药童端着灯看了看,拿来一只木盘,里面是镊子针线,取出来时会很疼,少爷要麻醉吗?
不用,小大夫直接缝就行。老四摆摆手:话说柴府这儿管饭么?有没有酒?
柴府戌时后禁用餐。药童下手很快,言语间已经开始穿针引线,缝合之后,七天内忌酒及荤腥。
老四对皮肉伤没什么反应,药童一句话却让他苦了脸,七天?
您的伤口很深,七天已经是最低,还请务必遵照医嘱。药童动作很麻利,取刀片清理包扎一气呵成,少爷年纪尚小,须注意保养,方是长久之计。
小大夫说话倒有意思。老四听得笑了起来:医术如此精湛,看着比我还小,怎么说起话来比我师父还显老。
少爷过奖,小子只是外门童子,并未得柴氏家学。药童收好药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若论医术,不及我家公子万一。
我听说过你家公子。老四闻言来了兴趣,柴氏柴束薪,年少悬壶济世,一双妙手回春,据说是个妙人。
公子少年仁心,是医者典范。药童却不肯再多说,规规矩矩将人送出门外。
多谢小大夫。老四也笑着回了个礼,接着伸手在人头上揉了一把,看着你年纪不大,早点睡,这样才长得高。
药童愣了愣,脸上突然浮上一丝怒气,不劳少爷费心。话音未落,药室门被砰地关上。老四还没来得及问自己住哪,只得和大门面面相觑。
生气了?他摸了摸鼻子,嫌我说他小?还是长不高?
老四敲了敲门,然而再无回音,这倒是有意思,他起了兴致,刚好给他理由在柴府转悠。
少年提身跃上房檐,四下打量,这些年城里都兴建洋公馆,居然还能看见这么古的园子,真是难得。
柴府是标准的山水园林,花木幽深,回廊曲折,老四从房梁上摘了一盏灯,又在不知哪个房间掏了一只点心盒子,一边溜达一边嗑瓜子。药房、书房、茶室、药房、药房他一连转了十几个屋子,这柴府是个大药铺子吗?怎么全是药房?
他最不耐烦吃药,转来转去不是找药房,而是找厨房,他和老二打了一天的架,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柴府人都是药罐子吗?不吃饭天天吃药?有了!终于找到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老四往菜篮子里看了看,我去不会吧肉呢?!
他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最终确认,柴府厨房,只有素菜。
这不是一府大夫,这是一窝和尚。
老四想了想,出门左拐,不远处就是池塘,三两下捞上一条鱼,洗净刮鳞,填料入锅。他又从隔壁药房拿了几味药材,掺在鱼汤里滋补提鲜,顺手再捞上一瓶药酒,拍开封泥,满室都是清冽酒香。
片刻鱼熟,老四将砂锅端下灶,抄起一双筷子朝外掷去,兄弟你站那看半天了,鱼已入味,可要尝一碗汤?
柴府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厨房外出现一道身影,居然还过了九折回廊。
那个不难,话说你们家瓜子还挺好吃的。老四叼着勺子,别紧张,我是被寄存在这儿的,明儿一早就有人来取。
他笑眯眯地将砂锅举到对方面前,相当自来熟,丝毫没有打家劫舍的自觉,你们柴府很少沾荤腥吧,我的手艺,可要尝尝?
此乃何物?
红枣洋葱锦鲤汤。老四得意洋洋道:刚从池塘里捞的,我特意挑了个花色好的,看这一锅花红柳绿,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