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测仪上的数字开始紊乱。
奶奶..唐辛慌乱擦着她掌心,孟翠婉说不出话只有摇头的力气。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抵达了医院,而那个时候孟翠婉已经接连吐了好几次血。
车子刚停下来,门一打开一股潮湿的寒风吹在唐辛脸上,丰白竟然在下雨。她顾不得天气,跟在担架后面跑进医院。
凌乱的脚步声响在空荡荡的大厅,担架滑轮在光滑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到灯下唐辛才看清孟翠婉的衣领上不知何时沾了块血迹,她仓皇擦了擦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
既然夸下海口说一个人可以,那么这场战役她就得一个人打。
到了医院三楼,两个护士毫不费力将孟翠婉抬上病床,鼻氧管依旧插着,医生紧急注射了止血敏。
可孟翠婉的咳血没有停,唐辛带的纸用完了,她飞奔到楼下小卖部买了提纸,还顺手买了湿巾和水。
可她气喘吁吁回到楼上时,等待她的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茫然看向医生。
她现在是咳血,我们尽量给她止住,能止住最好,如果止不住最后演变吐血,那么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可能随时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见惯生老病死的医生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如同告知一件稀疏寻常的小事。
好,我知道了。唐辛深吸了口气把东西放下接过医生手里的东西,这是她第一次见病危通知书,医生已经在空白处填上了孟翠婉的姓名年龄以及病症,只等家属签名。
患者家属签名那一栏里写着医护人员已详细告知患者目前的病情以及可能进行的救治措施,我同意并接受。
唐辛盯着同意并接受渐渐模糊了眼眶,
我不同意也不接受,你们一定要治好她啊,我答应安安要把太奶奶平安带回去,我要说话算话的。
眼泪滴在签名栏,油性笔写上去晕染出一片黑色墨迹。
唐辛签好名擦干眼泪转身回了病房。孟翠婉两只手上都是血污,唐辛用湿巾给她擦干净手,而后开了水给她漱口,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奶奶,不能喝哦,要吐出来。
孟翠婉漱了漱口,听话吐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止血敏起了效果,孟翠婉咳出痰的颜色逐渐变淡,气息也逐渐平稳。唐辛稍稍摇起床头,让她靠的舒服些。
孟翠婉半眯着眼躺在病床上,唐辛怕惊扰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奶奶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她虚弱摇了下头,放在旁边的手费力抬起被唐辛握住,她因为刚刚不断咳嗽喉咙嘶哑,辛辛不怕,奶奶还能撑住。
说话间都带着血腥气。
眼前的一切刹那在唐辛眼里模糊,她握着孟翠婉的手不敢太用力,垂着头任由眼泪滴在有些发黄的被子上,嗯,我就知道奶奶肯定没事的。
当然了,奶奶还要等你哥回来,我们一家人要一起过年。唐泉最喜欢吃我做的元宵了,我今年要给他做。
相握的手随着女孩颤抖的身体跟着晃起来,唐辛头埋得更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肆意落泪,嗯,哥哥肯定会很开心,我们全家要一起过年了。
是啊,到时候阿愿回来就好了,我也很想他。孟翠婉失神盯着头顶的荧光灯管,浑浊的眼里流出泪来。
嗯,他也会回来,他会回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
孟翠婉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唐辛握着孟翠婉的手默默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过来让她去缴费。
唐辛红着眼拿单子下去。
病房在三楼,唐辛走的楼梯,偶尔能看到坐在台阶上抽烟的人,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她感觉医院像一座巨大坟场,快要把她把孟翠婉活埋在这里。
现在不到十点,缴费窗口排着队,唐辛一边排着队一边跟舒暄和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那现在血止住了吗?
应该止住了,已经不咳了,我下来的时候奶奶已经睡了。
舒暄和松了口气,那就好,辛苦你了辛辛。
唐辛苦笑一声,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我该做的吗?
这阵子都是你在忙。
唐辛正想说什么,手机忽然进了一个电话,她感觉不安,匆匆挂了舒暄和的电话接起来,
家属吗?你奶奶又咳血了,你人呢?
走廊的寂静被急促的脚步声踩碎,唐辛老远就听到了孟翠婉的咳嗽声,她拿着缴费单跑回病房,白色被子上鲜红还未干涸的血迹扎疼她的眼。
孟翠婉这次咳得比刚才更厉害,仿佛随时可能经不起这剧烈的震颤而昏死过去。
不是止住了吗,为什么又咳了。唐辛手足无措看着医生,医生并没有搭话,几秒之后有个护士跑进来说:肖医生,医院的垂体后叶素还没到。
怎么还没到。医生皱着眉余光瞥到眼眶通红的唐辛,想了几秒后说,小姑娘,现在你奶奶需要一款药止血,从这里走过去十五分钟有家中医院,你去那里买两只回来,我给你开证明,要快,你打车去。要打不到车,你跑着去,很好找,出医院往右一直走。
丰白是傍晚才开始下雨的,下了几小时,湿淋淋的地面反射着夜里的光。
大街上人影伶仃,一切都被低温冻住一般凝固了起来,而奔跑的唐辛是这凝固夜景里唯一流动的人。
急促的跑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街上引得行人回头,飞速掠过的街景,奔跑间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冰凉的雨水渗进鞋子里,潮湿地面上女孩的影子不断朝前方移动。
跑快一点,唐辛,奶奶在等你,再跑快一点...
细雨扑在脸上,唐辛分不清模糊视线的是雨还是她的眼泪。她擦了一把眼睛继续往前跑。
还好那时候跟着沈愿跑步了,不然在拦不到车的情况下,她肯定跑不了现在这么快。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想的却还是他。
唐辛深深吸了口气,眨出了两行泪,丰白中医院逐渐出现在她视野。
来回要半小时的路程,扣去拿药的时间,唐辛竟然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回到了医院。她把药交到了医生手里,气喘吁吁到话都说不出。
唐辛解下围巾,靠在医院走廊平缓呼吸,头因为剧烈运动而充血胀痛,最后她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病房内是孟翠婉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
她没有坐很久,缓了一会儿立马去了病房。
孟翠婉病床前挂着点滴瓶,了无生气的脸在看到唐辛后波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指了指唐辛湿漉漉的头发,眼里都是责怪。
没事,我等会擦擦就干了,奶奶好点没有呀。唐辛拿过一旁的纸擦了擦身上。
孟翠婉点头,以一个很舒服的姿态长长舒了口气,示意她放心。
那就好,奶奶累了早点休息,不要担心我,我很好。唐辛囫囵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笑着安慰孟翠婉。
孟翠婉没说话,她放在被子里的手伸出来,颤巍着包裹住她冻得通红的手,浑浊眼里满是心疼,放到被子里来,奶奶给你暖暖。
我不冷奶奶,我刚出了一身汗。唐辛微微笑着挣开手把孟翠婉的手放回被子,轻轻拍着她,奶奶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守着你,奶奶不怕。
孟翠婉望着鼻头通红的唐辛流出泪来,但也听话地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她睡着了,这次是真的睡着,呼吸平稳,眉头松弛。
唐辛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一战她暂时赢了。
病房时钟上显示着十一点五十,竟然这么晚了。她看了孟翠婉一会儿,而后走出了病房,问护士要了杯温水坐在长椅上喝。
刚才跑步的热气逐渐散去,刺骨的冰冷从脚心源源不断传来,她把杯子放到一边,围上围巾。
围巾上属于沈愿的气息淡到几乎没有了,她重新拿起一旁的温热的纸杯,另只手掏出手机。舒暄和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到,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唐辛在微信言简意赅报了个平安。
在舒暄和之后,竟然有几条余茗发来的未读信息,她狐疑点进去看。
辛辛姐,他画的是不是你家院子?
唐辛点开她发来的几张图一下瞪大了眼睛。
一共三张图,
一张阳光下绿茵茵的葡萄藤,井旁水盆里的番茄和西瓜,几笔勾勒出一个老人的身影,神似孟翠婉,
而让唐辛惊诧的是后两张,
一张是她和沈愿去学校画画那天一起见过的夕阳,另一张是水塔,塔台上依稀有两个人影,而塔楼外不再是荒草,而是一片花海。
她把纸杯放一边低头打字,你从哪里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