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笑,杨若态度愈发恭谨。
悬阴门于今日未时刺杀朕,发通缉令,广邀天下豪杰除魔卫道杀悬阴门任意一人赏赐百两,杀门中小头目赐白银五千两,杀其护法赐万金,杀悬阴老祖封万户侯!
一字重过一字,裹挟雷霆万钧的气势。
杨若心中一叹,晓得主子是真的恼了:奴,领旨。
旁的不说,只这一道通缉令广传天下,悬阴门上下沦为邪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打着卫道之名,人心向背,且够那悬阴门吃一壶。
陛下什么都不用做,发一道旨,断悬阴老祖一臂。
这才是高手。
至于真刺杀还是没刺杀,杨若倒退出去,出了御书房的门他挥挥袖子陛下发了话,假的也要成真。
他自去安排悬阴门于未时刺杀陛下一事。
御书房内,季萦停笔思念失落多年的女儿。
皎月宫,季青杳解决了心腹大患年婆子,心情大好。
总算不用再担惊受怕。她快意地眯着眼:魏平奚死了没?
没
母后呢?
娘娘还在郁家。
岂有此理!季青杳一手掀翻桌上的果盘:谁才是她的女儿?谁才是皎月宫的主子?!
她脸色发白,心里惴惴不安,可一想到唯一能证明她们身份的年婆子死得不能再死,她镇定下来。
皇祖母说得对,没有证据怀疑就只能是怀疑,当不得真。
年婆子已死,陈年旧事翻出来也翻不出多少浪。
这个魏平奚!
命还真硬!
她眉毛蹙起:外面怎么了?乱糟糟的。
很快有婢子仓皇而来:回殿下,宫中来了刺客
刺客?!
郁家,大太监杨若赶忙道:不敢隐瞒娘娘,悬阴门的歹人公然入宫刺杀陛下,陛下受伤,缉杀邪道的命令已下
颜袖一双美目定定地打量他,慢慢从关心则乱的状态清醒过来。
若阿萦当真遇刺,来报讯的断不该是阿萦身边最为信重的杨大监。
这是个局。
是针对悬阴老祖的局。
也未尝不是针对太后的局。
念头通达,她沉声道:回宫!
走前她为女儿掖好被角,蛮有深意地看了季容一眼,季容点点头。
身在郁家,受伤的人还没醒,局面已经够乱了,不能再乱。
小辈们撒下的谎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但不能是现在。
柳薄烟那里还得继续瞒。
两人心知肚明,电光火石间达成默契,饶是不舍女儿,颜袖仍是狠心离去。
陛下遇刺受伤,皇后娘娘仓促回宫,此事短短一个时辰传遍京城,传向更为浩瀚的江湖。
江湖之大,能人辈出。
但这片江湖仍在大炎朝的管辖之下。
季萦是深得民心的帝皇,悬阴门刺杀帝皇意欲搅起天下大乱,实在罪大恶极,其心可诛!
皇室降下除魔令诚邀天下义士除魔有人为江山安定,有人为除魔卫道,有人为黄金万两,有人为那万户侯。
总之,御令颁布,整座悬阴门被架在火上烤。
孤辰子活了近四十年,从来都是她不讲道理冤枉人,这回被人冤枉,冤枉她的还是她最讨厌的皇帝陛下。
她气极反笑:好你个季萦!本座还没怎么你女儿,你就断我一臂逼我上绝路
颜晴来得很快。
真不是你?
笑话!孤辰子憋屈至极:要杀我早就杀了!
要女人还是要脸面,她选了前者。
可偏偏她的女人不给她留脸面。
我警告你
这番话孤辰子听得耳朵要磨出茧子,烦不胜烦:好了,让我静静!
颜晴捏着她下巴:我警告你,你要敢动他,我就先杀你,再自杀。
这个疯女人!
当年念慈悲在她耳边嗡嗡嗡嗡劝她向善,她不服,叛出师门,活了小半辈子这还是第一个给她气受的人,第二个,便是该死的季萦!
孤辰子忍下火气,好言好语:二小姐做什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贫道听了可会心疼的。
你心疼关我何事?
行罢,贫道贱得慌,贫道就喜欢在二小姐这里犯贱。
颜晴松开她:我想知道阿四受伤一事是真是假。
难。
为何难?
说到这孤辰子破罐子破摔:你的好阿四一招贼喊捉贼,我悬阴门上下皆成了过街老鼠,帝王气性,可真是大,手段也真是毒。
你亲自去,帮我看一看他是否受伤。
怎么?怕了?
孤辰子趁势搂着她腰,长叹一声:行,听二小姐的。
凡夫俗子,皆有软肋。
燕绘的软肋是她仅存的女儿,孤辰子的软肋是不爱她的颜二小姐,但软肋就是软肋,刀山火海,一句话的事,生死都可抛。
遇刺是假,季萦受伤是真。
血染衣衫,吓坏不少人。
颜袖匆忙赶回宫,掀帘而入,看到的是坐在龙床身姿羸弱的帝王。
阿萦?
季萦冲她笑:别担心。
不以身做局,哪能放松各方警惕?
这一招对付的不仅是宫外,还有宫内。
皇帝果真受伤了?
伤了,刀砍在身上,流了好多血。
燕太后倏尔笑道:砍得好,这悬阴门总算做了一桩好事。
她疑心重,季青杳前脚出了福寿宫,燕绘领着宫人亲身踏足帝王寝宫。
确认季萦受伤不轻,她放下心来。
核酥在忙什么?
她问起那不省心的女儿。
长公主还在郁家。
那枝柳折了没?
没宫人小心翼翼道:先时剩下一口气,之后不知怎的又好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
燕太后轻揉眉心:准备准备,该做正事了。
风起云涌,就在悬阴门人人喊打局势紧张的节骨眼,暮色四合,郁枝拧了帕子为四小姐擦身。
她身子还没大好,像这等亲密的事却不肯要翡翠玛瑙代劳。
四婢受伤,论起伤势复原远没服了还魂丹的郁枝快,她坚持亲力亲为,众人只能由着她。
天幕渐渐暗淡,星子在苍穹闪烁。
内室烛火幽幽。
郁枝手脚利索地为四小姐穿好寝衣,坐在床沿怔怔看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
不知看了多久,一滴泪掉下来,掉在某人逐渐恢复红润的唇瓣。
泪是咸的。
白日她佯作坚强比谁都笃信魏平奚能平安无恙,到了这会,恐惧占据她心,她开始惶惶然摇摆不定。
她哭得隐忍,哭声低弱,魏平奚再难装睡:这不是没死吗?哭什么?
奚奚?
不等她抬头,魏四小姐生龙活虎地把人往胸前一按:本来是累狠了懒得动弹,但你哭起来没完,好好听听,心是不是在扑腾扑腾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