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眸思索:翡翠,拿纸笔来,本小姐要写几封信。
写信做什么?
她好笑地瞟了郁枝一眼:闲着没事,断一断前世情债。
旁的且不说,上辈子能为她殉情,实在是情深义重。
魏平奚自认和那些人没那么深的情分,真要论起来,她不过是替艳姬赎身,帮她报了灭门之仇,而后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当养在后院的一只花瓶,偶尔那花瓶还要供她取乐作画。
从那天起,花楼的花魁甘心乐意成了她别院的一员。
人心深浅,有时真是看不透。
有的看着慈悲,内里早不知犯了多少杀戒。
有人看着放荡,却也用情至深。
真真假假,全然不能凭一双眼来看。
她在给艳姬写信,就是别院里腿生得最漂亮的那位。
信写完,她从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想起与宋家嫡长子不多的几次见面。
初见她帮了他,再相逢她救了他,真就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一帮一救,累得对方为自己跳河,偏偏她心里并没有这人的影子,只记得她做了什么,连那人长相现在都记不真切。
造孽。
她埋头写信。
郁枝小意殷勤地伺候她,明眸荡起一丝浅笑。
看来四小姐也没她想得那样无情,至少她在乎那些为她殉情的人,在乎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白宣重新铺好,魏平奚捏着笔杆悬而不落。
怎么了?
魏四小姐叹了叹:作孽啊
郁枝摸摸鼻子,心道:你也知道造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那些人?
魏平奚十四岁前往北域遇见北域圣女,当时她不知那人是圣女。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那女人邀请她同行,同行便同行,一路发生不少趣事。
事后得知她是为阅尽天下美人而来,又得知她丹青一绝,女人提出要她作画一幅的请求。
能做一方圣女的人岂能不美?
十四岁的魏平奚心无挂碍两袖自在,最爱做的是天下文人不耻之事,我行我素,提笔可画山河,画日月,当然也可以画美人。
她嬉笑道:我这支笔不是寻常的笔,笔下只画不穿衣服的美人。
那女人深深地看她,扬唇笑起来:好呀。
一句好呀,成就她人生第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两个时辰,看光了女人身子。
北域女子热情开放,那是一场很美的邂逅。
临走时女人递给她一枚信物,是一把长约三寸的弯刀,也是魏平奚为数不多喜欢的物件。
写给北域圣女的信四小姐用了将近半个时辰,酸得郁枝醋坛子翻了又翻。
魏平奚总算搁笔,想要人为自己按揉手腕找不到那道身影,她眉头一皱:枝枝?
死了!
郁枝在门外赌气道。
死了怎么还会说话?魏平奚起身走出门,和她一起坐在门前的石阶:腕子疼,揉揉。
郁枝抓过她的手,四小姐啧了一声:轻点,这么大劲儿把手弄扭了,晚上可怎么过?
相处这么久郁枝算看明白了,这人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恃美行凶,仗着脸好看,肆意妄为。
她认命地放轻力道,悉心为她按揉起来。
腊月天,风是寒的,吹在脸上给人意想不到的清明。
魏平奚还在想上辈子为她殉情的人,男男女女,说起来她与他们关系并不亲厚,有的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却累得他人舍命。
她行事一向讲究快活,不问明朝,知道前世身死以后的事,内心受到的触动可想而知。
本小姐喜欢你的身子,你可要守好你的心。你若爱我,我回应不起,就只能丢了你,再不见你。
郁枝的脸不知是被冷风吹得白,还是本身就白,她笑了笑:谁、谁爱你了?
她干脆不再吱声,接着当一个锯嘴葫芦。
最好没有。魏平奚重新扬起笑:快过年了。
快过年了,公主殿下给府中各人的礼都丰厚许多。
礼多人不怪,遑论送礼的是天家尊贵的姣容公主,陛下对这女儿宠爱非常,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魏夫人在廊下看着魏平奚和郁枝吹冷风,看了不知多久,转身又去后厨熬了一碗姜汤。
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宁游也在后厨忙碌。
公主怎样了?她多嘴问一句。
受了风寒,这会烧起来了,神志不清醒,一个劲儿地喊娘娘呢。
魏夫人点点头,没多余的反应,顺口道:有娘娘在,公主定然会安然无恙。
但愿如此。宁游叹息。
熬好姜汤魏夫人拐回清晖院亲眼看着女儿喝下满满一大碗,这才放心离开。
回房,颜晴盯着放在桌上的礼盒,没急着去拆,反而坐在蒲团捻动佛珠,须臾入定。
等颂完好长一段经文,她释怀地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尊玉佛像,算是投其所好这礼物送到了心坎。
颜晴面上有了淡淡的笑容,拿走玉佛像,便见盒子藏着夹层。
她从夹层抽出一封信。
信很薄。
颜晴怔怔看着这封没有署名的信,笑意微僵。
信拆开,里面内容极短。
只一个字。
娘。
窗外风雪势疾,魏平奚拍拍衣袖,牵着郁枝的手回房取暖。
母亲真是的,要我喝那么一大碗姜汤,姜汤味冲,我舌头都麻了。
还说呢,你自己在外欣赏风雪,还要连累我郁枝吸了吸鼻子,歪头打了个喷嚏。
这副娇弱身啊。
魏平奚支使翡翠去请府里的大夫,喝过药搂着郁枝上床休息。
郁枝埋在她怀里,借着生病哭得一塌糊涂。
娘。
在喊谁娘?
谁在喊娘?
魏夫人双手颤抖,目色疯狂:谁又是你的娘?!你的娘是颜袖,不是我颜晴!
她前前后后在房间走了十几趟,气喘吁吁,冷汗浸透衣衫。
这封信总不会是一场逗人玩的小把戏。
她冷静下来,将那信撕得粉碎。
也是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公主为何要跳湖。
跳湖是为钓鱼。
以身为饵,太师府所有人都是她的鱼。
这一跳,碍于皇室血统,逼得娘不得不令奚奚禁足清晖院。
这一跳,同样碍于骨肉情深,颜袖为了女儿不再犯傻寻死,必会做出诸多退让。
这一跳,以病弱之躯,给的是她上门看望的机会。
公主要见她。
必然是有事求她。
滴水不漏,一石三鸟,如此心机是谁教出来的?
当年换子一事都有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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