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作恭谨孺慕状:看到了,总瞧着父皇又年轻了。
有爱情的滋润当然年轻。
其中趣味不足为外人道,季萦挥手:都坐。
季青釉连忙摆手:儿臣就不坐了,儿刚回来,还得去看看皇姐,省得她再闯出什么祸来。
说到这他清隽秀美的面容添了一分愁,一头是志趣相投说得来的表姐,一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怎么做都是为难。
他尚且如此,更心疼夹在中间的母后,后宫乃母后管辖之地,很多时候情理难两全。
他赶着去皎月宫看人,皇帝痛快放行。
御书房紫金炉飘着龙涎香,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陛下几步外,季萦处理好朝臣上奏的奏折,端起一杯清茶解乏。
伤好点了?
他嗓音澄净动听,便是魏平奚傲性,都禁不住感叹世间半数的毓秀都堆在天子一人之身。
她捂着额头:好点了,没全好。
没全好你就乱跑。季萦嗔怪道:才进宫,挑事的能耐不小。
陛下这话说的,魏平奚满眼无辜:哪是我挑事,是事挑我。陛下再心疼公主,也要看是谁先动的手罢。
先动手的是季青杳,总不能她气急攻心吐了血,没理就成了有理。
道理不是那么论的。
真要那么论,岂不成了谁弱谁有理?那这世间王法何用?公道何在?
想得偿所愿,单比不要脸不就成了?谁脸皮厚底线低,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自鸣得意?
她一本正经讲道理的神情还挺可爱,季萦本就是拿话逗她,闻言眉目柔和下来:姨父代杳儿向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我这里过去了,公主怎么想,我不敢说。
当年还是孩童时,初入宫,季青杳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仗着公主之尊,喝令宫人扯坏母亲为她缝制的布娃娃,砸碎娘娘先时赠她的瓷娃娃。
可笑她满心欢喜带着两个娃娃来找素未谋面的表姐玩,她这表姐给了她好大的惊喜。
梁子是那会结下的。
季青杳动手在先,她动手在后,她比季青杳厉害,奈何季青杳比她人多。
同入宫的两位哥哥作壁上观看她挨打,劝她识相点不要和公主作对。
她不服,铁了心要打回去。
打完一架两人各自挂了彩,扭头公主哭唧唧地跑去乾宁宫告状。
事后她才晓得,初次见面表姐何故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只因来京前娘娘指着她的画像夸了一句。
一句貌若仙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青杳心胸狭窄咬着牙要把她的脸打肿。
魏平奚从陈年记忆走出来,豁达一笑:看在姨父姨母的面子我不和她计较,只盼她别来惹我。
她低头抚摸袖子,蓦地情绪低落,自嘲道:当然了,她惹我我也惹不起,顶多气气她。
没姨母护着,我撑死是侯府不受父兄宠的悖逆之女、轻狂之辈,哪来的本事得罪皇嗣?
她越说越严重,季萦从御座起身,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许诺才能令她开心。
不说这话惹姨父忧心了。她敛衣跪地:臣女此次来,是有要事相求,还望陛下恩准。
到唇边的话季萦咽回去,重新坐好:你说。
魏平奚往袖袋摸出一页纸,由大太监转交给陛下。
季萦一目十行看过去,问:这是药方?
陛下圣明,确是一张药方,上面红笔勾画之物,便是平奚所求。
上来就讨要番邦进贡良药,她做足乖巧模样,上身跪得笔直。
准了。
谢陛下!魏平奚诚恳叩首,不好意思笑笑仍是跪着不起来。
你还要求何事?
她两辈子加一块都鲜少求人,不免脸皮微红:姨父见过我那妾了,也知她是荆河柳家的人,外甥想为她求一块御赐免死金牌。
大太监嘴角一抽:好一个狮子大张口,魏四小姐当真不客气!
御赐免死金牌,那是能随便求的吗?
他又道:前头还喊陛下呢,这会倒是晓得喊姨父,姨父姨父,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陛下都不能薄待这外甥女,四小姐这是有备而来啊。
先时以姣容公主的事作为突破口,趁着陛下心软起了怜惜愧疚之情,该要的一点不含糊,该拿的半点不手软。
厉害。
是个人物。
算计了人心又不失坦荡,难怪娘娘喜欢。
因女儿一事季萦确实对她怀有说不明的亏欠之意。
他与皇后多年教导,膝下的女儿还是头也不回地长成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样子,这是为人父母的无奈和无力。
看着老实跪在玉砖的外甥,季萦脑海浮现的却是多年前乾宁宫里倔强忍哭的孩童。
小女孩下唇被咬破,固执地盯着自己,要他给她一个交代,一个公道。
仿佛他若存心偏袒女儿,她就会对整个皇室失去希望。
那样脆弱又决绝的眼神,令他铭记至今,此刻想起心都会受到微妙触动。
季萦耐着性子问道:朕能问你,为何要请朕赐下免死金牌?
因为她太弱了,我希望即便没有我在,在受到欺负的时候她也能有依仗毫不犹豫地出手反击。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做我的妾有段时日,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她说得掷地有声,季萦似是懂了,看着她的眸光温和慈爱:你性子刚直,宁折不弯,何不为自己求?
陛下也说了,臣女宁折不弯,折就折了,臣女不为自己求!
折就折了?
季萦失笑:朕记着仪阳侯可不是这般性子。
臣女断不学他!
御书房内不时传来陛下柔润快活的笑声,内侍们打心眼里佩服四小姐哄人的能耐。
一刻钟后,正欲离去的魏平奚停下脚步。
敢问陛下,在您心中我母亲是怎样的人?
她忽然问起侯夫人,季萦沉吟几许:魏夫人乃皇后亲妹,贤良淑德,不失为女子典范。
中规中矩的回答。
魏平奚面上露出笑容:臣女告退。
她一步步离了御书房,背对着无人看见她拢起的眉,一霎绷紧的指节。
无人知她心底的疑惑纠结,她朝着折花殿的方向行去。
大太监杨若为陛下续上一杯新茶。
你觉得她如何?
回陛下,奴觉得四小姐此人甚妙。
季萦眉目含笑:怎么个妙?
聪明,果敢,气派。
气派?季萦笑道:不错,仗着朕心中有所亏欠就敢狮子大张口,的确气派。
这气派不止于此,大太监没说,陛下也没问。
杳儿如何了?
公主和太子大吵了一架,眼下已经身在福寿宫了。
季萦闭上眼,喟叹一声:随他们闹,朕倒要看看,这深水里翻的是什么浪。
午后时分,内侍抱着一应物什随四小姐赶往折花殿。
魏平奚此行收获颇丰,眼看郁母所需的药材俱已找齐,一桩心事放下,她也算对身边的美人有了交代。
她脚步轻快,人刚到折花殿门口,银锭急慌慌迎出来:小姐,姨娘被福寿宫的人带走了!
福寿宫,太后寝宫。
退回几十年正值陛下年幼,大炎朝的兴衰命脉掌控在姓燕的女人手中。
燕绘十五岁入宫为妃,彼时后宫还是皇后掌权。
十年沉浮,燕绘由妃位升至后位,生生将有贤后美名的殷筠从凤位扯下来,殷后惨遭陷害,被怒极的先帝贬为妃。
同年,殷筠在合欢殿生下一子,即为当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