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有亏空?她问,我们家田地不少,便是这些年年景不好,收成少了,也不至于钱财亏空。
容氏苦笑,道:还不是你父亲。他的性情,你是知道的,素日里就不爱管理钱财,除了南阳的田庄,别处都让当地的管事看着,到了时节就把收获送来。这些年年景不好,各处送来的东西,无论物产还是折下的钱财都是一年不如一年。有时他们说,田庄里闹了旱情蝗灾,佃户们饭也吃不上。你父亲就索性让他们不必缴钱粮了。
漪如问:这些事,父亲可去查实了,果真如此?
查什么。容氏道,你父亲说,那些管事都是你祖父留下的老人,不会骗他,他们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漪如无语。
那么就算如此,这些田庄加起来也能收获不少的。她说,还有南阳的田庄,那里总是父亲自己在管。
话是这么说,可你父亲的开销也不少。容氏道,南阳的宗族有上千人,有爵位的,除了南阳侯,还有惠康侯和我们家。严家在南阳名头虽大,可殷实的毕竟少数,大多族人都不过靠着些薄田糊口。谁家要是有个什么三灾六难,我等总免不得接济接济。惠康侯一家都在京里,远离南阳,自是少管些;南阳侯家资最是丰厚,但也最是吝啬;只有你父亲最好说话,故而族人们要借钱借粮,总是要找到你父亲头上。你父亲好面子,凡是登门的,话说得好听些,就没有不允的。加上族里的学塾、宗祠之类,每年也要例行捐赠,算下来,花去的钱财从来不少。去年南阳大旱,乡里许多人颗粒无收,饭也吃不上,你父亲看着不忍,不但自家开仓放粮,还出钱去外地买粮来接济乡人。这些事用到的钱都是大数目。加上今年搬回京中,手头又要钱财使唤,你父亲看着账面不够,便索性派人回这边宅子里取些东西卖了。
漪如听了,心情复杂。
去年这事,漪如也听说过,当时还感慨父亲虽然好面子,身上也仍有纨绔习性,却是一腔古道热肠。不想这背后竟是入不敷出。
瞎操心什么。
正说着话,严祺走了进来,不耐烦道:那些东西,我不过是拿去抵押,待日后手头宽裕些自然会赎回来。
父亲回南阳八年,靠着那些田产也不曾攒下什么钱财,又何时才会宽裕,父亲又何时才能赎?漪如反驳道,那些物什,虽都是些器物古董,却都是曾祖父和祖父留下来的。父亲若一直不赎回来,就成了死当,父亲可忍心看着它们变成别人的?
严祺无言以对。
漪如也不多言,让小娟把一只小漆盒摆到案上,打开。
严祺和容氏看去,吃一惊。那里面,竟是些官样的金锭,足有上百两。
这是我这些年在扬州经营生意攒下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去年那脂膏生意得来。漪如道,父亲母亲拿去用,家中的亏空,我也会补上。此番我去秦州,还望父亲母亲莫要阻拦。
严祺与容氏相视一眼,吃惊又狐疑,神色各是复杂。
北边战事吃紧,京中的也很快发兵。
崔珩受命,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征。
当日,万人空巷,围观的百姓站在道路边上,人山人海。
王竣骑在马上,身上穿着崭新的甲胄,看上去威风凛凛。
他是副帅,少年得志,无人不艳羡,但他自己却得意不起来。
这一路上争相送行的人,都是来看崔珩的。而他,虽然名为副帅,但人人都知道他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当上的。
当然,就连这一点,他也是沾了崔珩的光。因为上次,崔珩也是被皇帝破格拔擢,领兵破敌,立下大功。故而当皇帝将同样年轻的王竣任命为副帅,朝中反对的声音并不大。
王竣的目光瞥向前方,崔珩也身着铠甲骑在马上。所有的目光都望着他,对他笑脸相迎。
包括临淮郡主。
方才离开皇宫的时候,王竣看到她站在宫城的城楼上张望,却不是在看他。
对于王竣想向中山王求娶临淮郡主之事,母亲徐氏并无兴趣,说临淮郡主骄纵,不合适。可王竣的父亲王承业却是支持。
王竣忽而想起昨夜王承业对他说的话。
放心好了,你此番归来,立下功勋,圣上必是大加赏赐。到时候莫说临淮郡主,你就算要娶公主,圣上也会应许。
王竣皱眉,道:崔珩是主帅,我是副帅,就算立功,他的功劳也比我更大。
崔珩?王承业冷笑一声,语重心长,他算什么东西。记住,你是我的儿子,在这天底下,除了太子,谁也大不过你去。
天色有些沉,看着似乎又要下雨。
望着出征的兵马远去,徐氏站在宫城的城楼上,总觉得心中颇是不安。她虽然为王竣受重用而欢喜,却知道这毕竟是出征,方才还哭了一场。
怎么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大好的日子,竟是难过么?
徐氏看去,王皇后看着她,目光温和。
她忙用绢帕擦擦眼角,答道:自非难过,只是阿竣头一回出远门,难免牵挂。
王皇后微笑,鲜红的唇角弯弯,看着颇是奇异。
不必牵挂,待他回来之时,便大不一样了。她缓缓道,你高兴也来不及。
第二百八十章 秦州(下)
秦州是京畿门户,往西可往吐蕃,往北能到陇右和大漠,商业繁盛,是要冲之地。
漪如跟严祺和容氏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实情。容昉这边有几个老主顾,也确实在向他的货栈要货,做西域的生意。
不过现在,这对漪如而言并不是首要大事。
严祺和容氏同意她来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容昉的这些主顾,在当地都是能耐不小的大商贾。其中有一人叫做周璟的,人称陶朱再世,生意做得大,官商两道都吃得开。据漪如所知,甚至朝廷用兵之时要置办大宗物资,也总会找到他。
这样的人,无论是在朝廷里,还是在后军里,都有颇多关系。
严祺虽然在崔珩面前说了一番大道理,但他和漪如一样,真正在乎的,只有严楷的小命。
故而虽然崔珩确实把严楷安排在了后军,但毕竟主帅和一个小小的军司马之间也隔着千万里,难以时时照拂。且严楷身为管押运的军司马,难免还是要往前方走的,会遇上什么不测也未可知。
严祺离开京城八年,从前的关系尚且生疏,遑论在军中这等从前不曾涉足的地方。这等事,对于王承业之类的人自然也就是一句话,但严祺拉不下那个脸。
漪如看准了严祺心中所想,便告诉他,这周家与容昉一向交好,兴许能从他这路子疏通疏通,让长官只将严楷牢牢留在后方。
严祺和容氏听得这话,自是大喜。不过严祺仍然不放心让漪如独自过来,说要一道上路。漪如说,大军出征,京中的消息才最是灵便。若遇上什么要事,必定要找严祺,容氏应付不得。严祺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对漪如反复嘱咐,还派了许多仆人做护卫,随漪如一道去秦州。
到了秦州,漪如首先就去见了周璟。
这周璟,少时就继承了家业和人脉,如今虽是功成名就,但年纪颇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长相斯文。不过漪如知道,此人行事世故老道,心思不比那些久经商场的老油条少。
周璟前两年去过扬州,也曾经见过漪如。他并不知漪如的真实身份,只和别人一样以为她是容昉的亲戚,叫她容娘子。
既然是故人,漪如拜访的时候,便没有费许多工夫。
高陵侯家的严公子?听得漪如说明来意,周璟露出讶色。他知道容昉的女儿是高陵侯夫人,只是不曾料到,这样的事会找到他的头上。
漪如微笑道:正是。我前番到高陵侯府上去,夫人与我说起此事,颇是忧心。我看着不忍,便想到了先生。不知先生可否代为疏通一二?
周璟笑了笑,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在下不才,不过做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与高陵侯这般显贵相较,是远远比不得的。未知在下何德何能,竟能为高陵侯府效劳?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