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因为我和我的仆人,穿得比你们光鲜。漪如道,你今日和一干侍从都穿着一身布衣,就连值钱的物件都收在怀里。那些豪奴又不识得你们,自然只靠衣装来看人,以为你们不过是寻常人,自然敢出言不逊。
李霁颇有些不屑:我父王说,人生在世,不可着眼于虚荣之物。我出门来,是为了体察各地风土民情,知晓天下之事,并非为了招摇过市。
漪如心想,一个九岁的小童,体察什么风土民情。
不过自从她听说李霁连南洋都亲自去过之后,就不再觉得这事离谱了。她不得不承认,长沙王是个狠人。
正说着话,门推开,一名仆妇抱着严楷走进来。
严楷刚刚沐浴过,小脸红红的,用裘衣裹得严严实实。
小公子切不可乱跑,免得又着凉。仆妇将他放到床上,叮嘱道,你看你,今日又流鼻涕嗓子疼,若明日还不见好,夫人可就不许公子去海边玩了。
听到不让自己去海边,严楷随即乖乖地应了,钻到被子里。
仆妇又将床收拾收拾,铺好了,对漪如道:天色不早,夫人要我给女君带话,早些去歇息。
漪如应一声,跟着仆妇上楼。
那仆妇用炭火暖好了被子,为漪如更衣。看她睡下了之后,仆妇放下帐子,吹了灯,下楼去。
今日外面出了一整日的太阳,天气颇是暖和。但漪如吹了大半日的海风,其实也有些鼻塞,喉咙隐隐发疼。不过她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不曾告知林氏。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漪如没多久就感到了浓浓的倦意,闭起眼睛。
万籁俱寂,漪如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似乎是严楷又在缠着李霁讲故事。
明明怕得要命,还非要听漪如在心底腹诽。
正睡意迷糊,突然,漪如听到窗外传来风的呼啸声。呜呜的,伴着海浪拍岸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哭泣。
未几,窗户上响了两声,好像有人在拍打。
昨夜里李霁说的那个故事又在脑海中浮起,心咚地跳了一下。
漪如一下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楼下,李霁和严楷确实不曾入睡。
李霁并不重眠,不到时辰,并不觉困倦。
严楷则更是精神。昨夜李霁讲的故事,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又缠着李霁再讲一个。
不料,李霁没有应允,只说他今日要看书,让严楷早些歇息,自己坐到榻上翻起书来。
可才坐下不久,他就听到楼梯上又传来响动。
抬眼看去,只见漪如又抱着枕头走了下来。
阿楷今日受了风寒,我下来照顾他。漪如一边说着,一边像昨日一样走到床边,踢了鞋子,走上去。
严楷还未睡着,见她来,忙道:我不须姊姊照顾
我说要就要。漪如不由分说地走到床的内侧,放下枕头,将严楷往外挤。
严楷嘟哝一声,只得挪了挪。
阿霁,他继续不死心地向李霁道,你再讲一段,讲个小故事便是,好么
又要怕又要听漪如再度腹诽,却没说出来。
李霁回头看去,只见床上那四只眼睛正盯着他看。
尤其漪如,双目直勾勾的,带着某种期待,仿佛在看一个会吃小童的妖怪。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寒(下)
这次,李霁讲的故事并不吓人。
他讲的是个一桩海上的奇事,据说是去南洋的时候,在船上听老船工讲的。
故事里讲的是一个渔人,因为躲避飓风误入南海禁地,跟海中妖兽斗智斗勇,还救下了龙王儿子的故事。
三人坐在床上盖着被子,漪如和严楷在一头,李霁在另一头。
如严楷所愿,这故事不长,却颇是精彩。严楷听得两眼发光,无限神往,对那渔人也无限崇拜。
我要是也能有这舢板就好了。他痴痴地说,我也想去看看龙宫是何模样。
漪如却皱皱眉,道:这故事说不通。不是说龙王是水中之主么,怎会这般无用?堂堂王者,竟被一只海怪骗了,当真废物。
李霁看着她:那你觉得如何才算通?
漪如想了想,道:照这故事前头说的,这龙王曾是天庭的重臣。既然是重臣,便不会是个蠢货,真的就会被海怪这佞臣骗了么?只怕未必。海怪仗着从龙王那里骗来的宝器,在海中作威作福,瞒上欺下,还陷害了许多龙王麾下的忠良。你但想,他再是巧言令色,龙王也是天神,怎会轻易被他骗了过去?最后,竟是渔人这这么个凡人帮一干神仙认清了海怪真面目,将其收拾。你不觉得,这事着实太过牵强?
李霁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理。
故而这龙王是怎么回事?他问。
漪如冷笑:龙王这糟老头子说不定就
是故意的,平日就看那些所谓的忠良不顺眼。他要修个行宫作个乐,这些忠良便叽叽喳喳,还摆出老臣的架势来指指点点,让龙王处处受气。于是,他便装糊涂,宠幸起了这个海怪来,将他委以重任,让他帮自己除掉那些看不顺眼的人。至于这老龙王,他便在龙宫里装糊涂,反正坏事都不是他干的,不但乐得清闲,还手脚干净。别人议论起来,顶多说他昏聩,却不会怪到他的头上。
李霁听着,眉梢微微抬起。
再说他那龙子。漪如又道,说是识破了海怪的诡计,被海怪关了起来,岂不知其实也是在老龙王算计之内呢?海怪已经做了下许多恶,若是论罪处置,早就够死无全尸了,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将那龙子灭口?他却不曾这么做,而是好吃好喝供养着,龙子除了被关着,没有受别的委屈。为何?自是不敢。说不定,龙子被他关起来,其实也是老龙王的授意,寻了个由头,让海怪照做。海怪以为自己对老龙王忠心耿耿,予索予取,全天下再也没有比自己最忠心的人了,定会得到老龙王的真心相待。不料,最后竟是被老龙王一脚踢开,将所有过错都让他一人背了去,还落下个绑架龙子的罪名,万劫不复。
说罢,漪如叹口气:古往今来,再也没有比海怪更冤的人了。
严楷望着她,怔怔的,似懂非懂,不大明白为
何一个好好的斩妖除魔的故事,到了漪如口中,成了一桩大冤案。
李霁也觉得神奇,却有些啼笑皆非。
漪如说这些话的时候,时而振振有词时而慷慨激昂,仿佛有切身之痛一般。在她口中,这似乎不是什么神怪故事,倒活脱脱的是人间的勾心斗角,让李霁不由地想到平日里大人们说的那些朝中轶事。
那照你说来,这渔人岂非成了帮凶。李霁道,他辛苦一番,最后除了为人做嫁衣裳,一无所获。
话也不能这么说。漪如道,只须将这故事改掉一处,倒也是圆满。
哪一处?李霁问道。
那龙子通情达理,处处与人为善,与那渔人亦是心意相通,相互协助,最终斗败了海怪。漪如道,我看他和渔人甚是合适,何不改成龙女。那老龙王让亲生骨肉被人关了去,可见也是个无情的,这等人家再好也不如不要。龙女一身本事,渔人一身正气,二人不如就做了夫妻去,岂非佳话。
姊姊就想着让人成亲。严楷皱皱鼻子。
李霁则感到一阵心虚。这故事里的龙子确实原本是龙女,只不过他觉得无聊,便私下改了。
不过,他脸上仍是平静之态。
时辰不早,睡吧。他说罢,下床去,把灯吹了。
漪如和严楷只得乖乖各自摆好枕头,躺到被子里。
屋子里陷入黑暗之后,只听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未几,另一头的被子掀开,李霁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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