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身在高处,就要肩负责任。
叶敛看着钟相奏折中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表述,陷入了沉思。
大周的赋税八千万两,比前朝翻了一倍有余。
这也是大周几代皇帝洋洋得意的地方,自恃国富民强。
但仔细观察赋税的构成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立国之本的地税和户税两税占比不断缩减,数量更有下降之势。
不过盐铁酒茶的专卖权,加上繁荣的海外贸易遮盖了两税暗藏的危机。
自真宗盟约以来,三国偶有摩擦,大周坚守不出,总体上维持了和平。
虽说先帝荒唐了点,但勉强也能说守成。
为何两税不增反降?
钟相的奏折没有言明,但一句话尽显土地兼并之重。
国家统治的基础在百姓。
历代皇帝重农轻商,说白了是因为小农是国家稳定的前提。
赋税徭役都是由小农负担。
现在农民土地兼并,土地流转到豪门地主手中。
而豪门地主依仗政治特权,免税免役。
土地兼并动摇的是国家的根基。
钟相的奏折字字皆有用处。
丈量土地,改革土地制度。叶敛轻叹一声。
纵观史书,提出改革的先锋少有善终者。
钟相学富五车,不该不知道。
改革土地制度,钟离微就是站在世家贵族、豪族地主的对立面。
叶敛常被子夜念叨作死,他喜欢一力降十会,喜欢捷径。
但此次要以钟离微为代价,他舍不得。
即便钟相愿意。
叶敛顶了顶后槽牙,既然黄河水患是天意,那改革就自此始。
这次他有耐心。
第55章 舆论反击战
经过近一月的阴雨连绵,进入七月,天气终于放晴。
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汴梁百姓绷紧的心也放下。
黄河水患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也不用再担心粮食涨价或背井离乡了。
事实上,钟相等人在灾区前线赴汤蹈火,汴梁后方的压力却不见得比灾区小。
内忧外患,安稳住如狼似虎的戎狄,打击囤积居奇的商贾,震慑别有心思的官员
汴梁是大周国都,汴梁生乱,大周堪忧。
黄河水患之初,大粮商囤粮不出,汴梁粮食价格飞涨。
圣上雷霆手段,逮捕了为首的豪商,杀鸡儆猴,遏制住了粮市的邪风。
豪商,私下人脉盘枝错节。
叶敛趁机好好捋了捋朝中的各方关系,顺便薅了一把羊毛。
随着天气放晴,内忧外患暂时解决,被迫安静,不想撞在圣上枪口上的世家豪门终于憋不住了。
钟离微你爱民如子,赈灾就赈灾,什么浑水都趟。
世人皆知钟相甘于清贫,两袖清风,但那是你,不是他们。
涉及到切身的利益,好文雅,忌讳铜臭之气的世家豪门,也端不住姿态了。
正如叶敛所料,大半个朝堂站到了钟离微的对立面。
就连那些平日与钟相交好的官员,也在此时闭上了嘴。
臣状告钟相越权擅政,被弃先祖家法,恣意妄为。谏院的小官被推出来试探圣意。
得益于先前的关系网,叶敛很快猜到这个谏官背后之人。
大周先祖有云,藏富于民,不抑兼并。
钟离微在黄河诸路丈量土地,试行新税法,按土地面积缴纳税赋,他们岂不是吃亏了。
国人安土重迁,显贵家中谁人不是良田阡陌。
在他们看来,钟相的做法可不厚道。
叶敛的目光落在为首的吕博等人身上。
然而无人站出来。
叶敛也不觉得失望。
人无完人,是人都有私念,他早就有心里准备。
吕博能够在先帝时成为首辅,勉强维持大周这艘破船的稳定前行,称得上为国为民的贤臣。
这也是为何叶敛将科院交给他,另升太傅之职。
太傅作为虚衔,非德高望重不能予。
吕博宦海浮沉数十年,怎么能看不出大周土地兼并的危机。
或者说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默契地避而不谈。
但他们是利益的获得者,自然是愿意掩耳盗铃。
吕博心思谨慎,面面俱到,难免失了锐气。
他自己也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脾性不和圣上心意,于是急流勇退。
果然,圣上看他识趣,多有敬重。
这样的人是聪明人。
聪明人计算得失,吕博不想趟土地改革浑水。
既不阻扰,亦不支持,全凭圣意。
叶敛向来不对人性抱有过高的期望。
但这也凸显钟离微的难能可贵,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舍生取义的。
叶敛不是圣人。
可谁又不想和圣人交好呢?
关于钟相的弹劾,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叶敛无意让钟离微站上风口浪尖。
面对站出来的谏官,叶敛笑了,淡声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莱国公,这是谏院第几次弹劾钟相擅权了?
莱国公装傻道,老臣年迈,记不太清是第几次。
记不太清,舅舅是真糊涂了。叶敛淡淡道。
被点名的莱国公抖了抖,请罪道,微臣庸碌,谨遵圣意。
两人好像是闲聊,却让众人不禁想起前人弹劾钟相的下场。
貌似下场都不怎么好
叶敛对他的识趣很满意。
莱国公:大腿果然不是好抱的,可惜他白花花的银子。
钟离微他是首辅大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黄河水患凶险,朕予钟相自便之权,有问题吗?叶敛似是疑惑,显然是不耐听这些老套的弹劾。
叶敛冷声道,黄河诸路深受水患之害,流民遍地,民不聊生,钟相试行摊丁入亩是权宜之计,谏官要是不辨是非,就是朕的过失。
叶敛的话说得很重,但也是刚柔并济。
先将钟离微改革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又用一个权宜之计安抚住众人。
既是权宜,何必跟圣上争一时长短。
不如等龙心大悦时,另行商议。
或者
几大高门交换了眼神。
众所周知,功高震主。
圣上有建功立业之心,频频出手,但若钟相的名声强过圣上呢?
对于一个年轻气盛的皇帝,此为诛心之举。
猜疑心重的,这就成为心底的一根刺,直到腐烂成疮,早晚有爆发的一天。
足见高门对摊丁入亩的排斥。
不收户税,只依据田亩数量收税。
依钟相和圣上的意思,他们往常耍的手段通通作废。
黄河诸路富庶,豪族林立,如此一大块肥肉吐出来,谁不心疼。
圣上对外说是权宜之计,只是为恢复黄河诸路的稳定。
他们且信且疑。
但无论信与不信,不妨碍给钟离微使绊子。
首辅之位,眼馋的人多的是。
高门兴致勃勃地利用童谣和文章抬高钟离微,为他本就堪盛的名声上添砖加瓦。
尧天帝德,至圣至神。
叶敛念出暗卫传来的密折。
真是出息了,越来越肉麻。
说罢,将密折扔在一边,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他都不屑用。
气死那些高门,白白给敌人提高声望。
叶敛就当自己看不懂,钟相果然是招人喜欢。
不愧是他看上的。
子夜一点都不担心宿主被蒙蔽,宿主坑人的手段多着呢。
绝对让他们气吐血。
不过这也提醒了叶敛,舆论的重要性。
然而比叶敛动作更快的另有其人。
随着百姓对钟相的推崇达到顶峰,另一个更强势的声音出现,从出现到爆发,成功吸引了汴梁百姓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