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嫂子在外面这么久,不会偷吃了吧?
不会不会,孩子们都在呢,我怎么偷吃啊。
接着又是男男女女的说话声,显然,这个改嫁的女人伺候着婆家的一大家子,既卑微又可怜,攒了一肚子起,却只敢冲孩子发发火。
虞雪道:我们走吧。
三人下楼,方彪问:接下来去哪?
去隔离营。她答应那位父亲,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去告知他一声。
回去的路上虞雪一直在思考,那个叫邱悦悦的小女孩没了父亲,母亲这边也靠不上,以后要怎么办?
她这样的情况,想必福利院也是进不去,就算进去,日子恐怕也会很难过。
自己不管她吗?
管的话,又该怎么管?
她没养过小孩,也不知道该怎样养好一个孩子。
她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看到小时候,爸爸离开后,自己独自度过的那一个个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夜晚。
又想到自己车里,那把一直放在那里的自制长柄砍刀,想到那个被变异兽咬死的男人,死前还在念着女儿的名字。
还想到等候大厅里,邱鹏那对父女被强行分开时的凄怆惨烈。
最后,她又想到那马路边上捡垃圾的小孩,那里面,又有几个是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从此要一个人在这世间挣扎,独自熬过一个又一个残酷冰冷的日夜?
如今的虞雪,无疑可以算是强大的,但她的内心并不总为这份强大感到快乐,她的心中甚至越发地感到遗憾。
遗憾于不能把如今的强大分一点给过去。
如果当年还是孩子的她,能有如今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本事,那些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甚至,她可以挽回许多事情。
这个念头,她一直避免去想,甚至是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就会感到不可名状的悲伤,一种时不我待的徒然。
所以她最是见不得年幼的孩子失去庇护。
这会让她仿佛重历了一遍自己的过去。
主人。多多的声音突然在虞雪脑海中响起,稚嫩但是清冽冷静的声音,打断了虞雪越陷越深的情绪。
虞雪深吸一口气:怎么了?
多多道:已经过去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虞雪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但是我们可以左右现在,你看不得什么,就去改变什么,去做会让你感到高兴的事情吧。
会让我感到高兴的事情
虞雪闭了闭眼睛,徐徐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虞雪来到了隔离营,借方彪的手机给那个年长的特勤打了个电话。
对方走出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虞雪道:我要探视邱鹏。
年长特勤道:他情况不大好,已经快失去理智了,一般来说这样的程度是不允许再探视的,如果你真的想见他,写个申请吧,还要缴纳二十颗一级晶核的费用。
虞雪道:可以。
很快,虞雪见到了邱鹏,这个受伤的父亲呆在单独隔离间里,嘴上戴着口笼,手脚被铁链锁住,皮肤上已经爬上了一个个青灰色的点,眼珠也变得浑浊。
他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仔细听,他一会儿说的是再坚持一下,一会儿说的是女儿的名字,一会儿又在说:我叫邱鹏,87年生人,家住
他在努力维持理智,在努力撑得久一点。
虞雪道:邱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邱鹏怔了下,然后剧烈地挣动起来,朝外面看了过来,急切地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前妻怎么说?她也来了吗?
虞雪用冰冷而残酷的声音道:你的前妻处境也不太好,她要伺候一大家子人,获得卑微而暴躁,她明确表示照顾不了你的女儿。
不!不!她怎么能这样,那悦悦怎么办?悦悦还那么小,都怪我,我当时为什么不能离那个人远一点,都是我没用他又急又恨,眼角流出浑浊的泪水,那几乎是脓水了,说着说着面目狰狞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叫声,锁链被他挣得当当作响。
隔离间外的人举起了枪,只要邱鹏彻底变成丧尸,他们就会扣下扳机。
虞雪接着道:邱先生,我打算自己创办一个收容所,专门收容像你女儿这样无依无靠的孩子,你愿意相信我吗?
邱鹏愣住,喃喃道:收容所?
是的,我是异能者,有点本事,我还有一群同样是异能者的朋友,我有不少钱和物资,养一些孩子还是办得到的,我会给他们房子住,给他们食物吃,让他们有衣服穿,免于颠沛流离,免于看人眼色被人欺负,我还会请人教会他们谋生的手艺。
邱鹏看向她,直扑过来,却被锁链束缚住,急切地问:真的吗?你说得是真的吗?你真的能收留我女儿吗?
虞雪郑重道:是真的。
所以我的女儿会有房子住,会有东西吃,会得到保护,会平平安安长大,是吗?
是。
邱鹏又哭又笑:你要做到,你一定要做到,我把女儿交给你了,求求你,对她好一点,告诉她,爸爸爱她。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渐渐变得含糊不清,等再抬起头来,面容一片惨淡,瞳孔里尽是浑浊,嘴角却还带着一丝笑意。
年长的特勤对虞雪说:已经彻底尸化了,我们要按照程序处理。
虞雪看着邱鹏的脸,他生命最后一刻,在想什么呢,应该也有几分安心和欣慰吧。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
她穿行过一个个隔离间之间,其中有的人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有的人已经尸化被击毙,穿着防护服的人进去把尸体弄进藏尸袋,有的人枯坐着,像是已经失去了灵魂,有的人抱头哭泣着,有的人神情癫狂地对着墙壁祈祷,还有人朝虞雪看来,或麻木,或好奇,或讥嘲。
一人忽然讥讽道:这是新出炉的临终关怀吗?说几句谎言,让人走得舒坦些,那我也要申请这项服务。
虞雪看向这个人,这是一个俊逸的青年,浑身的洒脱不羁,脖子上却有一道青黑色的划痕,显然是感染创口,他眼里满是讽刺,仿佛虞雪就是个骗子,眼眸深处却藏着一抹疯狂与恐惧。
面对死亡的疯狂,面对死亡的恐惧。
只不过这个人用满不在乎的笑容,用攻击别人的方式,来掩饰这份恐惧,让自己显得洒脱超然。
虞雪停下脚步:你想要什么样的临终关怀。
这人笑容微敛。
虞雪:你有失去你的庇护就不能平安成长的孩子吗?你有失去你就会痛不欲生的伴侣吗?你有割舍不下的人吗?你有还未完成的承诺吗?你有遗憾吗?
这人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愤怒地扑过来:你在嘲笑我!
他同样被锁链限制住,就连隔离间的玻璃窗都碰不到,不要说碰到虞雪了。
虞雪微微偏了偏头,很认真地说:都没有吗?那你应当是幸运的。
那个年长的特勤道:探视时间结束了,你该出去了。
虞雪不再停留,朝外面走去,后面还传来那感染者的吼叫:你等着!虚伪的骗子,让一个人安心地死去,很有成就感吧!觉得自己拯救了一个灵魂很了不起吧!骗子!都是骗子!
虞雪走出隔离营,肩膀松懈下来,里面那种濒死的气息太沉重了,仿佛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