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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令颐手上动作顿住,左右瞟了瞟,发现赵忱临一直保持着提笔的动作却迟迟未落笔,而高驰早就放弃了,在一旁自顾自倒满了酒樽。
无人发现,完美。
这一轮只有叶汀舟过了,嵇令颐表情轻松地想把手抽回来,谁知桌下那只手像长了眼睛似的反客为主勾拉了她一下,不让她走。
她抬头望去时叶汀舟似有所感,抬头冲她笑了笑。
行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赢面大。
嵇令颐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不动,将手轻轻搭在桌下那只手上。
高惜菱接下来几首均是些民间山歌,这倒是便宜了她和叶汀舟,两人在崇覃山时听过不少。
嵇令颐知无不言,不管叶汀舟有没有动笔都在手掌上快速划拉着答案。
也许是因为三番两次都太过于顺利了,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懈了下来,以至于嵇令颐还有闲情注意到一些细微末节。
比如,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叶汀舟掌心的纹路极淡,她在上面用指腹擦过时只觉得触感平滑细腻如瓷器。
又比如,桌下的手掌背很大,可是写到手指连接处又能摸到清晰的骨节和细小的茧,传来蓬勃的力量感。
他还格外贴心,大约是怕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肩颈酸痛,特意往上托举了一下,让她可以卸了力落在他手中。
“哎呀,这千穗酿到头来都是爹爹在喝。”高惜菱又开一曲,“这回我可要弹一曲难的。”
是了……嵇令颐往赵忱临那儿觑了一眼,这人听的曲儿还挺广,后来没见他输过。
“二小姐琴技出众,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得心应手。”叶汀舟抱拳示意,笑着恭维了一句。
嵇令颐三心二意地听着这些场面话,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眼睛猛地瞪圆了。
她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叶汀舟抱拳的双手。
而桌下,无人看见的角落,她的手还落在一个人的掌心之中。
六首曲子,那只手不知疲倦地托着她,稳如泰山。
第13章
嵇令颐手上动作比脑子快,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似的立刻往回缩。
可那只手比她动作更快,手腕一翻,将她亟欲逃离的手一把攥在手心。
嵇令颐的脑子“嗡”的一声,那根摇摇欲坠的弦彻底断掉了。
那手指上有一枚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冰凉刺骨,此刻含着攥紧的力道一同重重压在她手背上,力气之大,像是轧在皮肉上印了一枚火漆印章,硌得她发疼。
她想起来了……那是一枚镌刻着宿行军徽记的百炼金指环,上头还镶嵌着整粒碧玺,周围用和田白玉雕刻着螭龙纹,如本人一般似淬着冰的冷玉。
嵇令颐猜不透赵忱临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现在身为皇子的妾室,两人此刻的举止不合礼数。
赵忱临这人诡谲无行,他既然能做出“弑父”这种不在意世俗君臣父子的大逆不道的事,那么只要能达成目标,自然也更不会遵守什么避嫌守礼的规戒。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些风花雪月,赵忱临此人在民间什么传闻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脂粉桃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眼下做出这种行为定是藏了一肚子坏水。
嵇令颐心里没底,挣扎着往回缩手,甚至还狗急跳墙开始在他掌心用指甲掐挠。
她听到极轻的一声低笑,大概是在嘲笑她。
这点笑还来不及被抓住就消散在夜风中,仿佛是拨开烟岚云岫后窥见的那一点春色。
赵忱临舒展了下肩颈,随意地将手中的软毫毛笔往桌上一扔,温润如脂的青金白玉笔杆在宣纸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拖出长长的一道墨迹,歪歪扭扭。
乐声还未停,他已经放弃写曲目了。
嵇令颐现在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被他这肆无忌惮的举动闹出的声响一吓后,手上僵持的劲蓦地一松。
叶汀舟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写曲名,而高驰痛快地为自己切了一大块羊排,滋滋冒油。
“别光顾着听曲儿啊,不就是罚几杯酒的事,该吃该喝都别拘谨。”高驰又切了两块,一一分给两人。
嵇令颐咬了下唇,借着高驰布菜的间隙偷偷斜睨过去,只见赵忱临上半身纹丝不动,只是心有灵犀般微微侧过脸,撩起眼皮与她对视。
夜色自天际泼落,月色偏爱,从头顶尽数倾泻,只勾勒出他小半张姿容绝滟的侧脸。
那漆黑的瞳仁定定地注视着她,越发深邃浓稠,仅有的一点亮光还是那几盏随风摆动的灯笼,明明灭灭。
他没笑,可嵇令颐就是知道,他心情极好。
好到他开始若无其事地往自己那儿收回手臂,然后该死的顺便将她拖过去。
她的身子已经明显往一边倾斜了过去。
“尝尝,新鲜宰杀的,整张羊皮一起剥下来了,去膻味,那皮回头还可以给凝梦做袄子。”高驰俯身过来,将那散发着油香味的羊排夹给赵忱临。
嵇令颐趁着这个机会,毫不留情狠狠踢了一脚过去。
乐声戛然而止。
“多谢将军。”他还有闲心用另一只手扶了下碗。
而桌底下,赵忱临根本不躲,面色如常地生生受了她那一脚,可手上却报复般地猛地发狠拉了她一把。
嵇令颐没稳住摇晃了一下身体,肩膀沉闷地磕上了桌子,酒樽中香醇的千穗酿晃荡着溢出杯沿。
高惜菱已经款款上前前来收纸笔了。
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灭,嵇令颐恨不得把手臂剁下来,只要能让两人分开怎样都好。
叶汀舟轻松地将纸递给高惜菱,换来一句客套恭维的场面话,之后便轮到赵忱临。
“赵王……”高惜菱裙摆凌波靠近他。
赵忱临也不废话,从嵇令颐眼前取走那杯撒了一小半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刚才的好运气用完了,这曲……”他将空酒樽冲高惜菱示意了下,随后用杯足点了点那张墨迹斑斑的宣纸,“愿赌服输。”
高惜菱不知为何,盯着赵忱临手上的杯子突然微微变了脸色。
“赵王怎的在用孺人的杯子?”
几人一愣。
桌子上的酒樽明明都长一个模样,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区别。
可是高惜菱在那杯子上做了记号,她自然知道哪一个是赵忱临应该用的。
“嗯?”赵忱临抬抬手将那酒樽转了一圈,“刚才斟酒时都放在一起,原来这是孺人的杯子?”
高惜菱心中紧张,想凑近辨认一番,谁知居然连脚都伸不进去。
这才发现,嵇令颐什么时候坐到赵王边上了?
这两人调整了座位后碗碟确实都挨在了一起,拿错也情有可原,高惜菱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本意。
“我今夜并未饮酒。”嵇令颐现在不想跟赵忱临有一点干系,立刻撇的干干净净,“所以那个杯子应是无人用过的。”
高惜菱笑得牵强:“倒是惜菱只顾着殿下们了,孺人不如与姐姐一同饮上一杯热热身子?”
下人立刻备上了两盏新酒樽,高惜菱亲自斟酒,一盏给嵇令颐,另一盏来敬她。
“多谢方才孺人替惜菱照顾席间。”
嵇令颐并不善酒量,可也不好当着高驰的面拂意,小口小口地抿了。
她尝不出酒液品质的好坏,只觉得入喉辛辣刺激,即使已经囫囵咽下去了,食道的热度还会从胃里翻江倒海漫上来。
桌下那只手突然松开了。
嵇令颐怔忪了一秒,如释重负地大松了口气。
她勉强将剩下的酒饮下,实在是难以忍受,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孺人不习惯蜀地的烈酒。”高惜菱捂嘴笑起来,“我嫡姐要是不喝点酒还难入眠呢。”
嵇令颐偏头用手背挡了下咳嗽,垂眼便可见手背上深深的一枚戒指印记,已然发红。
她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地将手垂下拢入袖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