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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可恶的研究员,让妳吃了很多苦头。」
「苦头?」十三夜的声音扬高,「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苦头』吗?你知不知道被泡在毒水里的感觉…」她猛然将头一低,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抑,「红十字会的待遇真的很好了。我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跟那个人说谢谢。」
圣没说话,只是唤来侍者点餐。等色拉来了,十三夜只是悲怆着坐着,动也没动一下。
「我会转告的。但我希望妳明白…」圣弯了弯嘴角,「他是个陌生人,妳这样很像是雏鸟情结。早晚妳会填满妳失去的光阴,遇到一个爱妳的人。妳回头想这段…会觉得很可笑。」
她笑了起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在找丈夫或者是男朋友。看,我不是美人…我甚至不够健康。而且…我四十了。天哪,我在『恶梦』之前才刚满三十,甚至跟男友论及婚嫁…做了场『恶梦』我就成了老太婆!我…」
「老太婆?」圣挑了挑眉,「我年过半百了呢。小妹妹,别让欧吉桑觉得自己很老。」
十三夜张大了眼睛。
「妳知道裔和特裔的差别除了血缘深浅和能力外,还有什么不同吗?」圣定定的看她,「特裔比较像猫。我们的青春和寿命都特别长,要到临死前才会老化。就像我看不出妳的年纪,妳也看不出我的。」
她想笑,却反而哭出来,「我不想青春永驻…我只想当个正常人,我想正常的老死。」
不会被当成怪物。是的,我明白。
「我也不想。相信我,我也不想。」
或许圣也不敢承认的是,他对这位对门的邻居投注了过多关怀,但他觉得一切都在控制范围内。
这没什么,我们都是特裔,对吗?她历经了那些苦难,令人生悯,既然都在自己左右,能帮忙的时候,为什么不帮她一下?又不用花什么力气。
但他的不安渐渐浓重起来,当他发现自己上班时会特别弯去托儿所和十三夜打招呼,一接近晚上八点就坐立难安,匆匆赶回家,他开始感觉事态严重了。
然而,当他不管几点回家都看到托儿所灯火通明,就算没有迟归的学生,十三夜依旧孤独的坐在灯下看书…
「…还不回家?」他打破沈寂,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可能发生了。
那个浓眉大眼的女子,猛然抬起头,平凡的脸孔整个灿亮起来…这个时候,她比任何生物都美。
「呃,想看完这本再回去。」她红着双颊站了起来,「下班了?」
她在等我。圣的心紧绷起来,接近痛苦的甜美。但不行,不可以。永远不可以开始,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早点睡吧。」他转身,「晚安。」
「我睡了足足十年,早点睡?」十三夜的语气有些自嘲,「你吃了吗?」
圣好一会儿没有答话,「…还没。」
「去吃饭好吗?」十三夜不敢看他,脸颊的酡红更深。
「…好。」
她关灯锁门,羞怯的跟在他身后出来。路灯下,她的红晕应该褪了,但穿着短袖的手臂却有着密密麻麻的小点。
嫣红着,像是打翻了胭脂。
「这是什么?」圣拉起她的手臂端详着。
十三夜窘迫起来,「…过敏而已。我给红十字会的监护人看过了,她说我体质敏感,开了药给我吃…」
圣没有放开她的手臂,「妳唯一的过敏源应该是病毒零。」
「跟病毒零有关的一切都会让我过敏。」十三夜轻夺了一下,圣惊觉了才放手。她穿上小外套,遮住手臂。「死亡后的组织、轻微污染的粉尘、甚至是疫苗。你知道的…灾变后人间几乎都被病毒零侵袭过。」
「被无虫侵袭过。」圣温和的纠正她,「我明白。在红十字会妳居住在无菌室…」
「重返人世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十三夜掠了掠头发,「医生说,我早晚会产生适当的抗体,很快就没事了。」
「对,一切都会没事的。」圣温柔的笑笑。却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
圣花更多的时间祈祷,希望能够缓和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但收效极微。
他试图错开上班的时间,但他发现自己会一大清早站在空无一人的托儿所前发呆,眷恋的回望十三夜的阳台,虽然她应该还在沈睡。
他试着加班到极晚,但半夜两点经过托儿所,居然还有盏小灯亮着。
「…妳不用等我。」
「我没在等你啊。」十三夜笑着,眼下有着熬夜的疲倦,「刚在准备教材。」
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被十三夜的监护人撞见,很快的传遍整个红十字会。
特机二课的人对这位长官又敬又畏,顶多私下谈谈八卦,但阿默不但是圣的副手,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自从娶妻生子之后,巴不得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所以他也很大剌剌的闯进圣的办公室。
「喂,是不是兄弟?交女朋友都不讲的啊?几时结婚?早点给我们预备红包的时间嘛!」
正埋首报告的圣瞥了他一眼,「雪山那桩疑似疫病感染你去处理了没有?我还没看到你的回报。」
「疫个鸟啦!」阿默不耐烦的把档案往他面前一摔,「食物中毒也让老子这样奔波?有没有搞错啊?!喂,你别想转移话题。你真的把了堕天使唷?」
「我没把任何人。我娶了工作当老婆。」他仔细的比对阿默给他的档案和计算机数据。
阿默皱紧眉,「你在怕什么啊,圣?你这样很不健康欸,不结婚就算了,连女朋友都不交?你知道过度压抑会导致心理变态?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圣叹了口气,抬头看他的老朋友。「我不是处男。如果你很在意这个…我不是。我没练什么童子功或发终生誓,或者复古到出家了。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如果雪山的案子结了,嘉南那儿似乎有力场不稳的现象,你若没事干就去那看看吧。」
阿默揉了揉鼻子。这个圣真是…自己把八卦讲完了,他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干嘛不派我去帮林靖他们?听说他们那儿很棘手…」
「自然有东南亚分部的会协助。」圣又低下头,「柏人不是去渡假的,他主要任务是技术转移和指导。」
「为什么我只能在本岛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的大案子却不让我去?」阿默大声起来。
「你不想想小薏?想想你家小宝?」圣的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定。「阿默,你是个丈夫同时是个父亲。」
「我当然知道我是什么身分。」阿默瞪着他,「我若死了,抚恤条例会照顾小薏和小宝。」
「他们要的不是钱!再多钱也换不回他们的丈夫和父亲!」圣低吼起来。
阿默磅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为之一跳。「我若怕死就会干脆辞职。就是因为这个人间有我心爱的人们,所以我才这么拼命!将来有个万一,我老婆和儿子都会因为我觉得骄傲,因为我已经竭尽所能!
「圣,你是个胆小鬼。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不结婚,甚至几乎没朋友。那都是因为…」
「对,你说得对。」圣打断他的话,将嘉南的档案递出来,「我是胆小鬼,你说得完全没错。」
阿默睥睨的看着他,沉默良久,恶狠狠的在圣肩窝打了一拳,然后粗鲁的抢走那个档案。
「我跟柏人都不会死的,笨蛋。」他转身开门,朝后挥了挥手,「我们是祸害,记得吗?」
带上门之前,阿默看了看圣,「没有人可以永远忍受孤独。」
「…我不是普通人。」
阿默把门摔上,忿忿的离开了。
圣呆望着屏幕好一会儿,发现他无法集中精神。他走下楼梯,跪在祈祷室,一遍遍的祈求,祈求空白而孤独的平静。
第三章 无之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