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嗯。”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瞧着那人脸色。天香不禁有些心虚,在刚刚对上冯素贞的眼睛时,几乎连背脊都僵住了,她挣开旁人没眼色地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与她分开些距离,跟在冯素贞身后往木屋方向走去。
“你心虚啊?”林景年凑近她,小声取笑。
“我没有。”
今日是在冯素贞和李兆廷他们家睡醒的第一个早晨,天香睡过了头。
醒来时,乌鸦嘴去了书院,冯老头去了药馆,林景年不知去向,连从城里赶来的张绍民都已喝了一盏茶,跟去了乌鸦嘴所在的书院,屋里只有一个因为需要照顾这个公主大人而留下来的冯素贞。
于是,这位公主大人便借着寻林景年的理由也溜了出来。
桌上,天香看着人妇模样的冯素贞端着面走过来,心绪繁乱——这便是其中缘由。
这人的的确确是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丞相。即便只有一点点,她总归是有些愤懑的。
可这确是她的幸福。
她甘之如饴,而自己不过一个外人而已。
所以天香她逃避了。
“你要看着我吃?”
刚要起筷,见那道灼热的视线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天香如芒在背,煞是不自在,猛吸了一口面,狐疑问道。
“那日京城一别,我以为我再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她如是说道,神色流露出一种惨淡的温柔。
天香一怔,避开了她的注视,咽下嘴里的面,提提筷子,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面突然变得乏味了。
“我……”冯素贞欲言又止,等了许久仍是没等来后话,天香奇怪,便抬眼偷偷瞄她,可那人眉目神情却像抹布似的拧巴着,看得人怪难受的。
“你怎么了?”
她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并与自己做着什么斗争,不过须臾便败下了阵来,她放下挣扎,冲天香扬起一个漂亮却牵强的笑容,眼角闪烁着泪花,感喂着:
“没什么,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够见到你,天香。”
天香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冯素贞是如此看重自己,即使只是朋友情谊,却也是一份突如其来的礼物,让她觉得这单恋的两年多过得还不是太惨,至少这个人是同样挂念她的。
她抬手顺着那刺眼的晶莹伸去,将那拭去。
“你这人,高兴就高兴,哭什么?”
她眼中所有的悲戚天香似懂,却又非懂,或许与自己所想天差地别,但那又如何,她并不去深究。
天香细细为其擦拭,手下动作很是温柔,却不想在缩回手时被那人捉了住。
瞬间,一股炙热的温度从手背涌进她的身体。
“天香,这两年我很想你。”她淡淡地说道,语气如同未彻底凉去的温水,却带着奇怪的诱惑,咽进喉咙,钻进心底。
天香呼吸一窒,心脏猛然跳动,重击着胸腔。她被囚住了视线,跌进冯素贞深如幽潭的眼眸里,其中暗流汹涌,不禁让她泛起了些她本不该有的期待。
“我也……”
“公主!这个笋它……”
“……”
“……它超级新鲜……”
“……的……”
林景年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其中的暧昧,天香一个激灵,猛地抽回手。
“你想吃的话自己厨房炒去!”她涨红了脸,将筷子拍在桌上,便愤然离席。
“对不起,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林景年尴尬地很,摸摸后脑勺看着冯素贞。
后者并无表示,起身收了天香只吃了一半的余食,也离开了这气氛怪异的厅堂。
第3章 荒唐事
(一)
夜色渐进,街上花市灯如昼,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立夏时节的夏祭,说有趣也有趣,但说无聊也着实无聊得很。
像天香,她是喜欢得很,如同来到花丛的蝴蝶,欣喜万分;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庙会、河灯、祭祀这老三样,跟在前方两人身后的冯素贞便是后者,她从不觉得逛夏祭有任何趣味之处,唯一让她觉得此行值得,便是天香恣意的笑容。
只是,这双眼睛里倒映的人却偏偏是林景年,偏偏是那个莫名其妙总以一种炫耀的姿态展示给她看的家伙。
而就在刚才,她又抛来一个嚣张至极的笑脸,搂着天香的肩膀,故作亲昵地抚去她鬓角的碎发,再靠近耳边,低语几句,便逗得天香哈哈大笑。
“她们两个,会不会太腻乎了?”所说之人是站在李兆廷一旁的张绍民,与冯素贞相隔一人。
“何止。”冯素贞冷哼一声,不看一眼李兆廷递过来的簪子,没好气地放回铺子展台,跟上前方几乎要被人群淹没的身影,与其保持许尺距离。
“冯,冯……”张绍民走到她身侧,话到嘴边却斟酌着不知如何称呼,称作嫂夫人,可离他们成婚之日还有月足,称作冯姑娘,她与兆廷兄以却已同住,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
“你我两年同事之谊,张大人直接叫我冯兄无碍。”
“嗯,如此甚好。”他万幸地叹口气。
这两日,对冯素贞,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关于如今朝廷的,关于他这个故人的叙旧,以及,关于天香的,却因称呼身份的含糊不知如何开口。
张绍民仍是欲言又止,冯素贞现在烦得很,便没了往日的耐心风度,干脆顿足停下,开门见山地问他:“张大人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他看看前面两人的身影,再看看冯素贞一言难尽的表情,并不敢细想,只极尽委婉地询问、推敲,“冯兄,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嗯?是么?”一怔,她便收了寒厉的眉目神色,嘴角轻提,扬起一个牵强的微笑,“大概是因为,这街上摩肩接踵,弄得我烦闷了些。”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冯兄你……”
突然,不见踪影的李兆廷从哪儿冒了出来,摊手,手心是一枚小小的红盒子。
“素贞,我看你屋里的胭脂用完了,这个赠予你,可喜欢?”
“你买了?”
“嗯,怎么了?”
“下回不要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了。”冯素贞兴致缺缺,并不多言,勉强收下了,便继续寻着那两人往前走。
可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她刚刚竟然是在嫉妒那个林景年,还是为了另一个女子,她明知那是林景年故意的把戏,却还是上了当,如此真情实感地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愤懑不以。
荒唐,真是荒唐!
“怎么是没用的东西了?女子不都爱美么?”
“哎,李兄,此言差矣,冯兄可不是寻常女子。”
“嗯,也是。等等,素贞可是我的夫人,你得改口。”
“我叫着别扭。”
“那也得改!”
“冯兄可是允了的,等你们成了亲我再改不迟。”
身后是他们喋喋的议论声,冯素贞充耳不闻。她娥眉倒蹙,心中抑塞而不通,面前这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便宛如缠在她心口的绵麻线,她一层层地拨开他们,却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让她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鱼,走在街上,却如此艰难,仿佛天香永远在人群的那一头。而她,如何也触碰不到。
随着人群的躁动,心底的烦闷如同战士敲击擂鼓,猛烈地,让她心底的不安如蔓延沼泽的水草,疯狂地滋长,让她愈发害怕,即便没有来由,却支配着她拼命挤过人流,奋力向前移动,远远将李兆廷与张绍民抛在了后面。
“天香!”
“你在哪里!”
“天香!”
“天香!”
冯素贞一声声叫她的名字,过度用力的呼喊不禁让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前方人潮更加拥挤了,她朝着人潮聚集的中心靠近,不一会儿便隐约听到了些打斗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声音是天香的!
冯素贞心急如焚,提气,借着街边商贩的架子,轻功而去,落足,一脚踢在那欲图谋不轨之人左腹。
这男子寻常人家打扮,身手却高得不像普通人,他并不着黑色劲装,手里握着短刀,即便这时处于下风仍是神色冷静,再想想刚才招招致命,并不像是一时口角引起的争端,却像是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训练有素的杀手。
想到,她不禁提高了警惕,踢走他手里的短刀,踩住他胸口,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
未说完,那人一撒白色粉末,等她再反应过来已经消失了踪影。
那男子身手之高,几乎一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冯素贞气结,一件件不快的事情叠加在一起,让她心情愈发地不平静,扭头一看,那个差点没命的当事人竟然还在安慰明明安然无恙的旁人。
她们相互依偎着,画面看着好不感动。
她似乎是有一口气梗在胸口,攥紧了拳头,过去拖着天香走到街边空旷些的地方。
“嘶!姓冯的!你能不能轻点!”天香挣开她,吃痛地揉揉手腕,“那个人下手重得不行,我现在浑身跟散了架一样。”
“还知道疼?刚才出风头的时候倒是尽兴得很嘛!”冯素贞秀眉一挑,说道,言语间无不竖着尖利的刺。
“你生什么气!是我被打又不是你被打!再说,那个人是冲着她去的!你难道要我放她不管?”
“管可以!谁让你去拼命了!”
天香大声反驳,冯素贞便更大声反驳,只是这一吼,却将那公主大人的委屈劲儿也给吼了出来,她委屈极了,却又要强地憋着眼眶里的眼泪珠子,看着好不可怜。
当下,天香只觉得自己好惨,打架打不过,还要被冯素贞教训。
“你凶什么凶!你没看到我受伤了么!
她拧过手臂,将后手肘的伤凑到她眼前,见那人有所动容,不自觉地,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便又悉数掉了出来。
“你看!都血r_ou_模糊了!”
那条伤口足有三四寸的长度,皮开r_ou_绽,血r_ou_黏连着衣服,染红了一大片,看在冯素贞眼里,确是心疼得紧。
“下回再打不过,你便叫我。”
她擦去天香的眼泪,扶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医馆。”
第4章 灯半昏时
(一)
天香由冯素贞扶着一拐一拐地挪着步子行走,等渐渐远离了人群,她才终于看见一家不算隐蔽却也不算显眼的药铺。
这条街在妙州城的边缘,与刚才走过的繁华热闹的街市相差甚远,因此,整条街望去,只有那一家店铺亮着灯光,四下无人,煞是荒凉。
“本草堂?”天香仰头念道牌匾上的字,“怎么其他店都关门了,就它一家还开着?”
“这个点,大概爹还在整理账簿吧。”
踏入门内一看,果然,冯少卿那矮小圆润的身子正匐在案台上写着什么,神色专注,并无察觉来人。
“爹。”
“冯老头!”天香指着冯少卿,再看看旁边的冯素贞,不禁惊呼,“这你们家药铺啊?”
“草民参见公主!”没等冯素贞回答,冯少卿便迎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天香面前,磕了一个响头,“有失远迎,还望……”
冯老头这熟练的官宦作风让天香措手不及,只是自己这腰痛得很,压根没那个力气去扶起他,意思意思伸了手,还未开口,冯素贞便紧了紧环在她后背的臂弯,按住她身体,接去了话茬:
“爹,别跪了,公主还受着伤呢!”
“那,那先扶公主去楼上,我找一下药水和纱布。”他仓皇起身,稍稍打量了天香一身的狼狈模样,伸手引她们去了药台后细窄的木梯。
楼上,所到房间内置简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摆饰,连被子枕头的纹样也是最简单素雅的,看着,像是间不常住人的客房。
坐到床上,天香新奇地环视着四周。
多少次在他窗窥看,半年光景过去,她竟是还能进到这儿来……
冯素贞拿着门口冯少卿递来的小托盘走过来,看着天香仰着的好奇的小脸,徐徐道来:
“这间房是我师傅曾经住过的房间,师傅去世之后这间房便是我在住,”
天香木愣愣地点点头,见那人从托盘中拿起了剪刀,便自觉地将受伤的手伸过去。
“因为需要招待你们,这两天都是我爹在照看这店。”
“你跟乌鸦嘴分房睡啊?”
“……”她动作一顿,“我们还没有成亲!”
“那你们昨晚还……”
“他睡的地上!”
“好的好的!知道了!”
“吃的哪门子□□这是……”
她低头,颜色晦暗不明,正欲动手剪去那混着血与r_ou_的半截袖子,天香小声的抱怨便入了她耳中。
是啊,为什么呢?
冯素贞自诩能做到临危不乱,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久历风尘,自然比一般女子要理智得多,却仍是想不通,只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是迁怒了天香。
“别发呆了,”天香拍拍旁人的肩,气若游丝,“我可疼死了。”
冯素贞沉沉吐一口气,心中却仍是波涛汹涌。半晌,她放下剪刀,不由分说便伸手去了天香的腰际,欲解去其腰带,“衣服脱了,我将你身上的伤也一并处理了。”
“啊?”天香凌乱了,慌乱推开冯素贞的手,惊愕地向后躲,好似冯素贞是什么不轨之徒。
“等等等等!身上的伤我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冯素贞钳制住天香细弱的皓腕,轻笑道:“可以回去叫那林公子给你上药?”
闻之。
其言中伤了天香,她只道自己是受了池鱼之殃,觉得无辜,却并不驳斥于她。林景年是她带来的,作为这两人的中间人,天香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没有遗憾地度过剩下的日子,毕竟这对她来说可是无比重要的。
天香问道:“有用的,你跟景年吵架了么?”
她不想等回了宫里还要因为被这些琐碎不愉快的回忆占据她们仅剩时光所懊悔,一点也不想。
“若是她惹你不悦了,我替她向你道歉。”她双眸盈盈,一副可怜模样。
冯素贞不禁心软,而这不软不硬的回答却像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浇下来,令她清醒万分。
“没有。”她放开了她的手,正正坐姿,与她分开些距离,收敛了逾越的举止,淡淡道,“将衣服脱了吧,公主。
“你我同为女子,不必避讳。”
说完,便不再看她,正视前方,安静等着身旁女子的动作。
房内无人言语,几乎落针可闻。旁侧天香悉悉索索宽衣解带的声音细小又绵长,弥漫进空气里,便似乎带了温度,是温热的,熏得两人的脸颊也烫了起来。
其间暧昧,二人背对而坐,皆默不作声。
“嘶——”
忽的,天香吃痛的吸气打破了沉默。伤口边的血迹差不多干了些,稍动一下衣服那便是扒皮的疼。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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