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不能让他说……绝对不能……

廖南清握紧拳头,手心都是冷汗,捧着的西瓜掉在地上,砸开了好大一道口子。鲜红的瓜馕清甜,却取代不了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廖南清被说了那么多年,他不怕,但他害怕苏北墨会介意。

但始终,这声音会越来越大,充斥他单薄的耳廓。

“这个小牢犯小时候——”

啪。

男生脸上被丢了一条用尼龙袋包着的鱼,苏北墨的眼神沉稳冷静,像是藏在暴风雨之后的巨石,纹丝不动。高大的他足以让这几个体型单薄的男生惧怕,苏北墨的嘴角是冷稳的,声色倒是缓和的。

他慢慢地说:“闭嘴。”

男生被他的神色怵到,转身就走。苏北墨歪了歪脑袋,大步跨过去拦住了男生。男生退后两步,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以后再找他的麻烦,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力。”苏北墨恹恹的,余光瞥过男生,像看一个垃圾。他撞开了一言都不敢再发的男生,比痞子还痞子地啧声。说不上凶神恶煞,气势却是很足。

男生抛了句脏话就跑了,老远的,还回身呸了一口。

苏北墨弯腰捡起了那条鱼,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对这些人恶心,令他连同这条鱼都一起厌恶。他转身,廖南清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眶红涩。

苏北墨说:“走了。”

廖南清呆站着半晌,用力点点头。在多数人围观的视线下,他跑过去,犹豫了半天才畏畏地伸手,小心地扯着了苏北墨的衣角,这动作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那么卑微,那么胆怯,却又很勇敢。

他会挥开自己吗?

他这样想着,在脑中想了无数遍这个问句。

可苏北墨非但没挥开他的手,反倒是握住了,用力捏了捏,给足了他力量,最后拍了一把他的背:“把头抬起来,别怂。”

他说:“我在呢。”

这对廖南清来讲,是封闭的监狱开了一道门,漏进了光,正在邀请他出去。

他也努力的想要靠近那道光,和他一起走出去。

第七章

【7】

当晚,廖南清留宿在苏北墨家里。

廖南清睡在客房,枕头上是皂角干净的气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苏敬回来了。苏北墨和苏敬坐在客厅里谈话,廖南清听不清,却不好意思出去喝水。他一整天都没喝什么水,这会儿喉咙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升温。

墙上的时钟滴答,沉浸在黑夜的安静中让人莫名焦躁。

他忍不住起身,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一出去,就看到苏北墨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打游戏。

茶几上是一根抽了一半就拧灭了的烟,应该是苏父抽的。廖南清走过去,拖鞋底粘着地板,他走的却很快。

“你把你妈妈的联系电话给我吧。”苏北墨结束了一局游戏,仰头靠在沙发上,倒看廖南清,发现他穿着自己的睡衣,有一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苏北墨勾了勾手指,廖南清和只听话的小兔子一样,乖巧地过来了。

“我让我爸去联系你妈,尽量给你转去市区的学校。”

廖南清的眼神闪动了下。

苏北墨把低电量的手机丢一边,语气轻松不少:“那边都是住校的,学费我借你,等你上大学了,勤工俭学,慢慢还给我。”末了,他加一句,“廖南清,重新开始吧。”

抛开小县城的偏见,无知和愚昧。

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学习,最好是能天天向上。

说完这些听似救赎的话,苏北墨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打算回房间睡觉。经过廖南清身边时,他再一次揉了他的脑袋。这一次,廖南清抱住了他。

“你都不问问我吗?”

单薄的睡衣被浸shi了一块儿,是廖南清的眼泪,“没有一个人是像你这样,就连我妈妈都不相信我……”

苏北墨沉了口气:“你想说吗?”

“是你的话,没关系。”廖南清想,是苏北墨的话,他一定可以理解的,“你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讨厌我,撇开我。对不对?”

他问的很轻,最后一句几乎快哽在他的呜咽里。他把脑袋埋在苏北墨的胸膛前,紧紧地抱着。寻托着一个依靠,完完全全信任他。

苏北墨回抱住他,掌心拍了拍他的背:“对。”

廖南清拉着苏北墨去了客房,缓缓的,他的开场,是那一句:“我爸爸,虽然犯错了……但他不是坏人。”

八年前,噩梦的开端来自于廖南清重病的爷爷。

廖家为了给老人看病,借了不少钱。甚至连对门邻居的钱都厚着脸皮借了,却依旧没能留住老爷子的性命。人没了,经济压力无疑成了他们家最大的折磨。

那时候的廖南清才十岁,刚上小学三年级。他长得很清秀,成绩又好,是班级里特别受欢迎的学生。每天,他都在学校里充当品德学习全优的三好学生,和小队的同学们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家。

但往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他就会变成另一个廖南清。

一个压抑的,不带一丝笑容的人。

他讨厌踏过那条十字路口,讨厌回到家,也讨厌看到愁眉苦脸的爸爸,还有骂骂咧咧的妈妈,以及n_a_ai拿着巾帕抹眼泪的场景。

这无疑是一片乌云,压到他难以喘气。

他的脚边是刚摔碎的瓷碗,妈妈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哭着说:“我都说这病治不好的,不要治不要治,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家里这些钱何年何月才能还完,日子还怎么过啊……”她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枯瘦的手臂干柴。

廖南清走过去,抱住了妈妈,沉闷的小脸上看不到快乐。

廖父一言不发,他怪不了自己的妻子此刻地大吵大闹。老爷子生病的时候,他忙着工作和借钱,医院和家里的一切都是妻子照料。如今人没留住,家却垮了,他有责任。

“要不,再去问对门借一借……现在亲戚都避着走,只有他肯借我们。”廖母推开廖南清,握住廖父的手,“你再去问他借一点,至少把我娘家的先还了。我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廖父抿紧了唇,一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的沉默让廖母彻底爆发了:“你赚不到钱,没用!我就不说你了,让你去对门再借个钱你都不肯!你这是要逼死我吗?!你去啊!你不去我去!”

廖南清捂住耳朵,n_a_ai来拉他的手:“南清,你回屋写作业去。”

廖南清摇头,n_a_ai又说:“听话。”

他们永远不会让廖南清参与家中的这个话题,每一次,他都是在房间里,贴着门听这一切争吵。刻意压低的声线,无止境的绝望,在这个家一缕一缕蔓延。它是黑色的,廖南清可以看见它们。

以及,在衣服遮掩下,他手臂上的轻微的淤青。

这也是可见的。

但这是个秘密,廖南清不能让爸爸妈妈发现。他偷偷地拽紧了衣服,目光空洞,就像每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一样。

廖南清讨厌,也害怕看到那个男人。

每每听到他的声音,廖南清都会瑟瑟发抖。

那个人会时不时的言语恐吓廖南清,看到他恐惧的目光时,那个人就会大笑,揪着他的耳朵威胁他:“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以后就再也不借你家钱了。这样你爸爸妈就会一直吵架……”他猥琐地笑了笑,继续说,“而且我还会让你家还钱。你家现在没钱了,还不出来我就让你爸爸妈妈一起去坐牢,我再慢慢的折磨你和你n_a_ai。”

廖南清才十岁,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大气不敢喘。

家里的遭遇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这个男人是他们家的债主,住在他们家对门,是爸爸妈妈平日里千恩万谢的人。他在廖家最困难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钱给他们,帮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

他是‘恩人’,是廖南清应该感谢的‘好人’。

“南清,你是个好孩子,你想你爸爸妈坐牢吗?”

廖南清捂着嘴,眼泪从眼眶里一点一点冒出来,他拼了命的摇头,他什么都不懂。稚嫩的脸庞沾着泪水,像是雨后鲜嫩的芽叶,轻轻一掐就能粘在指尖,抹的粉碎。

男人怔了怔,眼底有一把火,那是无止境的罪恶。

“明天来我家里,不要给你爸妈知道。”

说到这里,廖南清攥紧了自己胸口前的睡衣,他缓慢地呼吸,额角是细密的汗珠。他的视线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像是要鼓足勇气去揭开一个埋在心里很多年的伤口。它溃烂,发出恶臭,被关在他的身体里,腐蚀他,吞噬他。

周围的人肆意诋毁,真相永远也道不出口。

没人相信他,就连他的妈妈也不相信他。

廖南清痛苦地闭上眼睛,绝望没有尽头。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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