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
四十的女人的脸,其实若要认真辩一辨,他也觉得和她十六岁没有多大区别。要说皱纹是有了,脸颊也凹陷了,浓密的金发里他也找到过几根银丝,但他觉得她还是没有变——逞强,体谅,懂他。就算是已经成了一具失去五感的纯粹的肉块而已,也还是勉勉强强的,屏住一口气,难看地活着。
他们都知道世界虽然大,但爱的人却很少,所以她是不肯,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孤孤单单的吧?
他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呢,说到底,她是这一生最爱他的,也是他最爱的人啊。
阿斯兰看着她,手虚虚地罩在她鼻上。那个动作僵持了有好一会,若非是他军人出身,恐怕肌肉也受不了这么长时间保持着一个顿在半空的姿势。
好像还是有些不舍,她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他嵌在骨头里的一部分。
小的时候吵也好,闹也好,砸烂了东西说要分手,亮刀子出来想一了百了也好,那时候总是精神十足地说着气话,吵的天翻地覆,恨不得冲上去咬死她,但他很笃定,因他知道,她还在,就是因为她活着,才可以把他气到吐血,所以他从未觉得有这一分钟的实感,他会真的失去她,他再也见不到她。
他仰头喘息,加大了掌下的压力。
仪器急叫,愈发走的不安。
还好是黑暗的,看不清她的脸孔怎么由白转青。
一阵子,闲闲吹着的海风停了。
掌心里微弱的呼吸没有了,他愣住,松开了手,是真的是没有了,鼻子不动了,心率仪也消音了,他好长一阵子不敢动。
连着她心脏的电脑板上跳出一个“0”的数字,在房间里射出绿莹莹的光。
他突然如被蛇咬,抽了手掌慌忙站起来,惊恐欲逃,他往后退,找门把手,要开门逃出去,然而撞翻了各种物件,推车倒了,吊瓶支架倒了,轰轰烈烈的掉下来,电线缠着他的脚……
他看向她,又不敢看她,可是走不掉,他只能看着她。风口下的窗帘有气无力地飘荡,海潮声声像是催人惊醒,她躺着,头发铺了一枕,那么轻飘飘的,轻得仿佛是一具骸骨。
他知道她终于是死了。
他亲手杀死的。
因她不舍得先走,所以他就逼着她走了。
***
靠海的一个私人林场,新竖起了两座紧挨的石碑。
卡佳丽·扎拉,还有阿斯兰·扎拉。
他们同生于C.E.55年,同卒于C.E.95年,他们少年时期曾两度被卷入人类战争,他们的立场分属两营,不知如何相爱,居然排除万难竭力走到了一起。
战后她从政,致力于和平,她死前人类社会并没有爆发第三次全面战争。而他二十八岁时同她结婚,从十六岁相识算起,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陪伴在她左右。
她死于窒息,甫一离世他也被送往医院,病症竟然同她一模一样。那之后他以谋杀罪被指控,未等开庭即卒于狱中。有一说他本该能熬到宣判,但他的呼吸器居然被离奇取下。而又有传说,他死的那天,有人看见真·飞鸟从他病房内走出。
之后林中竖起了两块石碑,按照她的遗愿,她没有葬在国家公墓中供人瞻仰,她说她一生被人仰仗实则疲倦,死后只愿同她的最爱紧紧依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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