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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抱回来的透明箱子被摆在茶几上,里面空荡荡一片,大抵是昨天K先生见到的模样。
周合见我起了床,就催促着我赶快洗漱,说是面放久了不好吃,上班时间快到了,叫我不要耽搁。
直到我们先后走出家门,谁也没有提起它的事情。
没有人关心它究竟是何时死去,也没有人关心它究竟为何死去。
它确实只是一支小插曲。
那截被分离的畸形肢体再次回到了我身上,沉默、安静且本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学习委员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大概是前天迟到的影响吧,上课的老师瞧着满脸不悦,竟也没叫人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只是意味不明地敲打了两句在座的同学,“学期末了心野了,竟然连考试都不放心上”、“上学时间不好好多学些东西,浪费了家长一片苦心”诸如此类的话。
下课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同学们倒是或多或少谈论了几句。头天的风头过了,那些和学习委员关系不算多好的同学便也像过了把瘾似的,回归了原本模样。
“你说她是怎么了?”
“不知道,听她们寝室的人说,一整夜都没回宿舍呢!”
“彻夜不归啊!昨天瞧她神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遭遇了什么坏事吧?”
“指不定是出去开房了吧。听她们寝室那边说,她一直都是晚归的人,回宿舍也都是卡着宿舍门禁时间的。”
“这玩笑可过分了,她那副样子,怎么可能是会谈恋爱的人呐!”
这话一落地,便引起了几阵哄笑。
有人刻意路过我的桌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在众目睽睽下装作说悄悄话的模样,小声说道:“原声,你们之前交情那么好,一定知道点什么吧?”
那忧心的表情生硬且浮夸,贴在好奇上面,像是几张从不知名地方随意扒来的碎纸,被人用胶水强行拼接在了一块儿。
它本该是丑陋的,混乱、畸形,毫无艺术可言的,但是到了这里,就如同水滴化入湖海,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了!
各自聚着交谈的同学们也凑过来起哄,道:“你同桌前几天也请假了,他们是不是有点关系?”
“知道点什么就告诉我们吧,早就看他们有点苗头了,大家还会送上祝福呢!”
靠走廊的窗户边偶尔走过几个看热闹的学生,期间混杂着一两只已经熟练掌控了身体的“虫”,他们紧贴在窗户外面,鼓着眼睛朝里头张望,只要和我的目光沾上边,就飞快地收了回去。然后又扮作偷窥的丑角模样,逗得路人哈哈大笑。
水蒸气从他们的口里腾起,将那一张张脸模糊成了一片。
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交谈得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完全成了校园生活的一部分。而这嬉闹与喧嚣似乎就能冲散近日季节性流感和考试周带来的恐慌了。
我所收到的唯一个拜托,来自一个自称是学习委员的室友的女生。
那是在最后一节课下后。她走到了我的面前,大睁着眼睛,像是用尽了毕生勇气,同我说道:“小鱼一天都没跟我们联系,电话也打不通,我们真的很担心她!”
“昨天……昨天她说跟你有话要讲,我,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是她心情很不好,六点半回来之后七点多又出去了。”
她的声音在我的注视下越来越低,最后支支吾吾了一会,就闭着眼睛喊了出来。
“这么怀疑很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之后有没有跟你联系,如果原声你得到了关于小鱼的消息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一声!”
她如此说着,面颊涨得通红,眼角都因为紧张变得有些湿润。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起她的名字,便随口应了两句。只是这般敷衍,她都像是愿望得到了满足了似的,一蹦一跳地窜出了教室。
就算不用“耳”刻意传递消息,我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动静。
教室外的走廊上应该围了一群人吧,他们群聚在门外,等待着这位同学的结果。好像将我当成了游戏里的某一个关卡,只要通过就算获得胜利了。
他们欢呼雀跃着,谈笑声与脚步声交错着,被“耳”传入我的脑中,扭曲成了奇怪的模样。
真的有人关心学习委员是否遭遇不测吗?
我不知道。
我又成了关灯落锁的那个人。
A小姐已经在教室外等候多时了。
“原声先生有过那种经历吗?”
我关灯从教室出来时,A小姐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这里是教学楼A栋第四层,说不上有多高,但是正对着校门口,是学校的中心区域,能够一眼看到学生宿舍楼。
她应该在这站了好一会了。鲜红的围巾上坠着零星的冰晶,就连肩头都落了一层薄雪。
因为没有风,又是大晴天,加之今天过得热闹,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今天还有雪。
我不知道是A小姐有意控制让路过的人们都忽视她,还是她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完全没必要多留一眼的人,就之前路过的“虫”的表现看,她对“蚁后”的控制影响显然到了一定程度。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向下俯瞰着学生们的背影,直到我走近:“原先生有个那种时候吗?像心口被什么东西开了个洞,永远无法填满,永远无法堵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感和理智流逝。”
“想要抓住却永远抓不住,想要阻止却永远慢一步,被推赶着往前再往前,不断掠夺、不断索取,然后不断失去——”
“但还是会想活下去。”
她的语言直白而赤/裸,飘荡在走廊里,填了这冬日小雪天缺少寒风的空缺。
“没有计划,没有目的,没有愿望,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即使恶行累累,即使一无所有,即使毫无意义——”
对,只要像牲畜一样活着就可以了。
如此真切,如此深情,如此感人肺腑,这番话如果说给B小姐听,B小姐一定深受感动,愿意为A小姐付出一切吧!
我不禁鼓起了掌。
这就是A小姐能够成为“蚁后”宿主的原因了。
第37章 破裂
37.
“您将这番话说给我听,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A小姐慢慢转过身,我便直接看到了她身上最异于人类的部分。
——那双眼睛,由密密麻麻的六边形网状结构组成的靛青色眼睛,它的模样如同昆虫的复眼,挤在A小姐狭小的眼眶中,不断扭动着,几乎要撑裂她的眼角。
A小姐却好似一无所知,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纯粹而天真了!
她看着我,此前见过的透明骨骼从A小姐下颌探出,它们拥簇着A小姐的头颅,将她的动作限制在了狭窄的范围之内,也将她的情绪完全封进了那尊如同人偶的躯壳之中。
于是,她表现出人性的地方便又少了一个。
我直视她,逼着“眼”对上A小姐那双靛青色的复眼,强迫着已经拿走面部控制权“虫”调动起脸部的肌肉,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您将这话说给我听,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以为我和原先生至少有相似的地方。”
我向她走近了一步。自她下颌探出的骨陡然伸长,如我预想中那样与我擦脸而过,“耳”耳部贴得太近,被撕裂了一小块,我所得到的声信号便有些失真了。
不论是来自A小姐的,还是从我自己口里说出的——
“我让您失望了吗?那可真是抱歉。”
A小姐的复眼扭动了一下,她后退了一小步,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这具身体如果由“蚁后”来操控,大概就不会造成这么重大的破坏了吧。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人类表达情绪的方式,将自己的情绪完全展露出来。
于是我问她:“那您需要什么?是需要同类来认同你的作为,对你为了清除隐患而杀死朋友的行为表示鼓励吗?还是需要他人为你糟糕的行为做出弥补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