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2 / 2)

天蓝得高远,树叶子哗哗响,闪着光,小摊的芒果黄澄澄,路过凉茶铺子,曦和要了一杯斑沙,坐下来慢慢喝。

都说极苦是斑沙,他却连中和苦味的陈皮都不用,仰脖豪饮。靠窗坐着的女孩好奇地看他一眼,小声说:“我也要喝这个。”

只一口就吐了,眉头拧着,一迭声地骂起来。是第一次喝吧,旁边的男孩讲着好听的北京话,弯着腰,认认真真地劝她:“你不要骂人,骂人不好,2008年快到了你还骂人。”

曦和听得可爱,转头去看他们。七年了,旷蓝清清脆脆的北京话,似乎总回荡在耳边,是在异乡人潮汹涌的街头,听到了,仍会下意识地去看一眼。哪怕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不是她。

旷蓝来自北京。在遥远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批内地人民涌入这座崭新的特区,旷蓝的父母也身在其中。那时她还在念初三,已经有了一个小男朋友,也是从北京来的,两人牵着手穿越小区的凤凰花丛去附近公园散步,沿途说笑。

曦和与他的大多数同学一样,是祖籍潮汕的少年,都是黑黑瘦瘦的模样,彼此说着流畅的潮州话,下课就去打球,累得一身汗,由输家请客,一二三四五,人手一杯凉茶,喝完了,甩手一扔,勾肩搭背地走远。

他们本来一生都不会有交集。

曦和放了学,书包松垮垮地搭在肩头,黑T恤,牛仔裤,慢悠悠地穿过人群。一对小情侣笑闹着快步超过他,男孩子说:“请你吃糖水,听说在广东很受欢迎的。”

白裙的女孩笑了:“好啊,我同学告诉我杨枝甘露最好吃了。是那种……一支细长的开花的枝条,青翠翠的,插在盛西米露的容器里吗?”

男孩模棱两可,又不愿在女孩面前示弱,点头道:“对。”

曦和失笑,他很想插话,不,不是这样的。但那声音悦耳的女孩已娉婷远去,他只来得及瞧到她的背影。穿白色连身裙,小腿裸露着,瓷器般的白,脚踝玲珑,右边系了一根再简单不过的红线,愈发衬得肤白如雪。

旷蓝没能吃到杨枝甘露,这是最受女孩欢迎的一道甜点,总是很早卖完。在绿树的荫凉下,她同小男朋友告别,踮起脚,飞快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一下,轻笑着跑远。曦和拐进巷口,刚好看到女孩的笑容在暮色里温婉沉静,而飞鸟扑棱着翅膀远去。

目睹了这一幕,谁会在意这夜色是否苍茫,爱情是否会走向忧伤。曦和回去就坐在台阶上发呆,九月的青石板很烫,一片树叶落下来,他拾起来看了看,叶子微微泛黄,秋天大约是真的来了。

遇见了,日后就常常看到。曦和比旷蓝高两届,在做早操的同学里,他很容易找到她。白衣飘飘的女孩有双清明的大眼睛,他为她钟情。他破天荒地不再逃课,下课就守在她必经的路口,等她和男朋友走远,再悄悄尾随。

旷蓝住在城市的东面,她家在六楼,阳台上种满绿色藤萝,开着小小的花。她的母亲是个洁净的妇人,常穿月白的衫子,给花浇水,猫咪在她脚边走来走去。父亲在关外开了几家工厂,忙得再晚,都是要驱车回来和妻女共度的。

十五岁时,女孩旷蓝有个十全十美的家庭,她家世优越,学业良好,弹得一手好钢琴,有男生给她写情书,在她的教室外徘徊,只为多看她一眼。她一概回绝,全心全意地和男朋友在一起,每逢周末傍晚,她会弹许久的《绿杨桥》,不出名的曲子,像初夏的水滴一样清凉。

公主是什么样子,旷蓝就是什么样子。在少年曦和的眼里,她就是个公主,像一首小令,清秀而优美。

曦和开始攒钱,在旷蓝家不远处找了一间琴行学钢琴。他没有基础,入门很吃力,好在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清瘦女教师对他很耐心,会单独辅导他。有次课堂上,教师问:“为什么要学钢琴?”

座下有人答:“爱好。”

“父母要求。”

“多学一门技艺也是不错的。”

曦和默然。他只知道这是旷蓝热爱的,他觉得亲切。他揣摩着指法,音阶,哈农,假装自己是当年的她,从未试过更贴近。

下课时好友周云亮在外面等,笑:“你这个粗人,居然学这个!”曦和也不恼,呼朋引伴去烧烤摊喝酒嬉闹。周云亮也是新移民,从内陆小城迁来,那里海鲜尚是昂贵新奇的罕物,一见深圳的生蚝居然是一打一打地卖,乐不可支地点了几大盘。

食物美味,场面便又热闹起来,他们讨论起广东麻将和东北麻将在玩法上的差异,争执不休,恨不得就地找来一副牌,切磋一二。曦和对这些不感兴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懒懒弹着,百无聊赖。老板端着无花果瘦肉汤,邻桌醉酒的男生踉跄地撞过来,老板手一抖,汤汁溅了一身,曦和跳起来接住,无意识地朝那边瞅了一眼。肇事者居然是旷蓝的男朋友,显然是喝多了,满身酒气,袖子挽起来,脸红得像虾米。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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