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成也弯下了腰,跟着捡飘的更远的碎片:这画,我帮你修。论起修复书画的手艺,宋菁当然还是比她爹差一点。
宋訾却一点都不信任他爹:不用你帮忙。
他看向宋菁:阿姊,要辛苦你。
宋明成直起腰来:你阿姊之前没看过那副画,她记不住原来的样子。
做父母的,就算是知道自己开口做错了事,也很难直白的说出歉意,特别是像宋明成这样,非常传统,又常年掌握权柄的人,更加难以低头。
但是这一次,他破天荒道:我刚刚情绪激动,应该先问过你再动手,是我做的不好。
宋訾诧异的看他,又看了一下外面的天空,这是天上下红雨了?
宋明成道:这幅画,你不能送给阿,总之你不能送出去
在看到了阿言长什么样子之后,他实在是说不出阿言这两个字,总感觉自己说了,下一刻,就有一个砚台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砸的他头破血流。
宋訾就讨厌他爹如此,他没做声,但是表情分明写着,不想听你说话,就是要送之类的字眼。
看他的样子,宋明成就有一种无力感,他看过了那张画像,也很确定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没有进过宫,更别说有机会窥见天颜。
世人皆知天子暴戾,龙颜本就不可轻易直视,就算是他做了二十年朝臣,和当今天子共处成千上万次的时间,第一时间也不敢认画像上的人。
谁见过那样的天子,谁敢想象天子脸上露出如此和煦的表情。宋明成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成了皇帝的入幕之宾。
他的世界摇摇欲坠,如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处处都充斥着疑点。画像上的人,神态气质,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天子。比起让宋明成接受画像上的人是天子,倒不如让他相信,自己儿子脑袋有毛病。
毕竟,男子之身孕育子嗣,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像是妄想,可是可是前段时间,天子身中的离奇蛊毒,司马彦,阿言宋訾频频入宫,天子这一年来对他若有若无的偏爱,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司马彦能够坐上这个皇位,可不是别人让出来的位置。当年皇后生产,也从来没听说过皇后生的是双生子。
真要是双生子,当今皇帝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卧榻之侧,有如此威胁。但是皇帝应该也不知道他这个儿子的另外一个身份。他的儿子实在是太稚嫩了,能够糊弄的过去,完全就是因为他本质上扮演的是自己。
宋明成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大半的真相,天子身中离奇蛊毒是真,宋訾和天子睡了也是真,但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孩子,他倒霉的儿子,只是被天子玩弄于鼓掌中的可怜儿。
他知道真相,但是他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告诉宋訾,自己这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儿子,肯定会失态。
自然纯挚爱意能取悦恶劣至极的天子,讨得后者的喜欢,一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宋訾指不定就遭了天子厌弃。
他既然是宫里人,焉知贪图你什么。不许说你是我的儿子,就继续做你的宋小七。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拦着你,但是真要分开,好聚好散,不要闹得太僵。他要是厌弃了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像被抛弃了的怨妇一样。今日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只能等天子玩厌了这种把戏,把他的儿子抛弃了。
都说戏子无情,帝王更是无情,皇宫之中又哪里来的真情,只有他的儿子,是个被人玩弄的傻瓜。
宋明成到底还是觉得不妥,他把碎片都收了起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这幅画像,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我和你娘看过,你要想送,可以另外再画一副。
他不好说太多,也不能什么都不说,语焉不详道,这画上的人,对宫里的人来说,是禁忌,涉及到皇家密辛,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拳拳慈父之心,莫过如此。宋訾为了保住这个家,宋明成何尝不是如此。只是阿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入宫,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像了,事到如今他是该下决断了。
第37章
因为这些变故,宋訾本来是打算找亲爹出主意,想办法把阿言带出来的,亲爹如此反对,他只得打消自己之前的想法。
见宋訾失落,宋明成心中歉疚,到底是不忍心,主动添上一句:他要是真的有孕,我会安排人陪你进宫,想办法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再把人接出来。
爹,真的吗?宋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爹,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说谎放大话的痕迹,孩儿已经长大了,您可不能糊弄我。
只要他能生,你爹我就敢。他说这个话,也不是假话。之前那句是为了宽慰宋訾,让他心里舒服点,毕竟是亲生儿子,养了二十年,总不可能真的说不认就不认。
他是这般想的,若是宋訾口中的那个阿言,并不是当今天子司马彦,而是对方的双生兄弟,因为特殊的体质,囚禁于深宫之中,真的有了他宋家的血脉,那就是冒天大的风险,他也敢去赌一赌。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天子是男子之身,到时候顶多糊弄一下他这天真的傻儿子,搞不好过几个月,天子就来个不小心摔倒,孩子没了的理由。宋明成心中直叹气,真是没想到,他宋明成的儿子,竟然会是个连这种瞎话都相信的情痴。
宋訾立马把他爹的允诺记在了小本本上:今天的话我记下了,日后我来找您,您可不能不出力。
一旁的明安郡主道:娘亲给你作证,你爹要是不肯帮忙,娘一定帮你这个忙。
不就是从宫里带个人出来吧,只要不是皇帝的妃子,她到时候恳请自己的姑母帮个忙,虽然这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都是为了儿孙,不做也得做啊。横竖她儿子要是被发现了和皇帝宫里人私通,也逃不了一个死,还不如大着胆子,这样保住的是两条命,不,也许是三条命。
好啦好啦,这件事情先不说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阿放,你明日是不是还得去上值,赶紧去休息吧。明安郡主给了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今天宋訾说的事情,信息量有点大,大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一下。
等儿子回小院睡觉之后,明安郡主让下人退了出去,夫妻两个人关上门,说起了私房话。
宋明成,你之前怎么反应那么大,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
明安郡主出嫁之前的确性格骄纵,而且十分娇气挑剔,但是她的娇和她的骄都是分对象的。虽然在名义上,她和皇帝还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但那么点稀薄的亲缘关系,根本就不足以让皇帝对她另眼相待。先帝在的时候,她还敢大胆点,当今皇帝不在这个范围内,所以她认不出画像上的人才正常。
其实明安郡主也知道,宫里的秘密很多都是要人命的东西。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现在家里人都和宫里扯上关系了,她哪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一听这话,宋明成就知道,明安郡主还没有能够通过画像把皇帝认出来,事实上,要不是他为官这么多年,每日都要费尽心思揣摩皇帝的想法,光是看到宋訾那幅气质格外失真的画,也不可能把当今皇帝和画中人联系在一起。